脸的力量 —试论面具和脸谱文化

地戏面具 贵州 安顺 布依族

视觉传达设计系 周岳
一．脸与传达
    脸，是一个人最显著的身体特征，我们辨认同类多依靠脸。侦探小说中经常描写凶手丢掉被害者的脑袋，受害者的身份便无从追查。辨别同类，狗靠的是鼻子，因此狗是嗅觉的动物，而人是视觉的动物，60%的大脑都用于视觉信息的分析，对于同类面孔的识别是视觉信息分析的重要内容。尤其当人类步入文明，用衣服遮盖了身体，脸更成为辨识同类信息的主要部位。

祭祀面具 非洲 新几内亚

 
    脸，作为几万年来我们辨认和表达的载体，人类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我们的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表情肌肉，能做出恨、怕、愁、苦、笑、嫉妒、震惊等7000种丰富的表情。不要小看这种功能，每多一种表情就会大大增强表达功能，例如“笑”。我们已经习惯在见面时微笑，受罪时苦笑，痛快时大笑，得逞时奸笑，却没有意识到笑几乎是人类特有的专利，只有一些与人亲近的猫狗才能艰难做出似是而非的笑容。1872年达尔文出版了《人类与动物的表情》，这是除了《物种起源》和《人类起源》外他最重要的一部著作，书中记述了人类表情由动物阶段进化而来的过程。如今随着机器人的发展，很多科学家也尝试用机器人来模拟活人的表情，虽然头上布满马达，其表情却依然僵硬呆板，宛若僵尸，即使是笑也让人心生恐怖。

傩堂面具-灵官 贵州 铜仁 土家族

    我们不仅擅长用脸来表达，同样善于从别人的脸上获取信息。所谓“察言观色”就是指从对方的表情上阅读信息，即便那人竭力掩饰，内心的变化还是在脸上有所显现。为了验证这点，加州大学心理学家保罗?艾克曼设计了著名的假笑（fake smile）实验。实验通过两张真假笑容的照片来验证人们分辨真假表情的能力。这种能力据说从人出生时就有，心里学家伊斯特布鲁斯就此进行了一项著名实验。试验中他给婴儿出示了画着笑脸、动物和抽象的几何图形的图片。实验发现即使是两个月大的婴儿也对面孔图案有着特别的偏爱。另一位心理学家——英国的奥利弗.帕斯卡利斯更发现，6个月大的婴儿对不同种族人类面孔的识别能力甚至胜于成人，这也证明出于进化的考虑，人类的基因中已经积累了大量的对于面孔的经验。脸上承载信息之多，以至于古今中外的算命先生都要看脸，从而也就有“相面”之说。估计人类这种辨识的训练从还是猴子时就已开始，科学实验发现，人类对一张恐惧的脸的反应速度要快于对一般脸的三倍。这应该源于我们时常要从同伴身上发现临近的危险，对脸反应的速度决定了我们的存亡。

羌姆面具-尸林主 西藏 拉萨 藏族

二．面具与脸谱的出现
    脸，在信息传达中如此重要，因而在世界各国的艺术中都广泛体现，从非洲到美洲，从中国的京剧到西班牙的狂欢节，脸谱及面具都成为不可忽视的力量。关于脸谱和面具的研究多从其内涵与功用入手，例如将面具分为祭祀面具、丧葬面具、戏曲面具、镇宅面具等，再逐一讲述其表现的对象。然而，打动我们的并不只是是这些历史知识，面具造型中蕴含的生命活力和视觉表现力。面对这些生动的面具和脸谱，我们会追问，世界各种不同的文化中为何都产生过这类形式？面具和脸谱为何能有如此震慑心魄的视觉力量？如今面具和脸谱是否已经衰落，我们又能从中学习和继承什么？
面具与脸谱何时出现，今天已难于推算出准确的时间，面具最早的起源我们今天仅能依据一些早期岩画中的形象来推断。在这些距今已有万年的历史岩画中依稀可见头戴面具起舞的族人。而早期的面具实物保留下来更加困难，我国已发现的最古老的面具属于至今4000-6000年新石器中晚期。全世界各地域和民族历史中几乎都有面具和脸谱出现，可以说这是一种人类泛文化现象。

戏剧面具 法国 克洛德-罗氏

    面具与脸谱如此之广泛，我认为其根源是人类超越自我的愿望。超越自我意味着摆脱自身躯体的限制获得更多的力量，人通过装扮来实现身份的跨越。玛雅人认为美洲豹是力量的象征，从而制作大量的美洲豹面具，通过佩戴来获得豹子的力量。非洲文化中狮子是强大的象征，非洲土著用矿物颜料在脸上模拟狮子的形象来体现自己的威武。而作为原始文化中最具有力量的神灵，更是经常被制作成面具，而巫师也凭借这一直观的视觉载体在众人面前获得了想象中的神力。可以说面具是使凡人进入神界的通道。贵州德江土家族就有“戴上脸壳就为神，摘下脸壳就是人”的谚语，生动的说明了面具是“沟通人与神这两个世界之间的渡船”。

    面具的作用多种多样，除了与神灵沟通，还可以在战争中恐吓敌人。日本传统武士铠甲中最吸引人的部分就是那恐怖狞厉的面具，无论原本多么相貌平平，戴上面具也如邪神附体一般，敌人见了自然胆怯三分。与此相仿，陕西省凤翔的挂虎据说也源于这种作用。相传明太祖朱元璋曾在凤翔的六营扎寨，军营里有一个会做泥人的老兵，经常带领大家做泥面具。一次，敌兵偷袭军营，老兵就让大家戴上被画得面目狰狞的面具迎战，没想到竟吓退了敌兵。
面具和脸谱具有如此强大的身份转换能力，戏剧和舞蹈更是离不开这种媒介。无论在日本的能剧、中国的傩戏还是希腊的悲剧中面具都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仅在我国，使用面具的表演就包括“羌姆”、藏戏、跳曹盖、傩戏、关索戏、师公戏等，而绘有脸谱的表演从川剧到京剧更是多种多样。在张艺谋的《千里走单骑》中，当一位朴实的贵州老农披挂铠甲戴上了关公的面具，整个人都变得威武生动起来，不仅具有关公的形更具有关公的神。

三．面具脸谱与视觉设计
    面具和脸谱具有如此强大的能力要归功于视觉上的成功设计。视觉上的设计技巧和方式多种多样，再加上文化背景和应用目的的差异从而造就了全世界各种面貌的面具和脸谱。对于今天的视觉艺术来讲，其中的造型、色彩、使用方式都有很多可取之处。

    首先面具和脸谱的造型通常都具有“夸张”的特点。“夸张”是指将面具和脸谱所表现的对象特征放大，从而突出其个性。面具和脸谱是身份的象征，为了易于识别和理解，必须高度概括对象特点。同时为了展示和表演的效果，也要将其特点明确化。比如京剧表演，由于演员和观众有一定距离，所以就要通过脸谱将角色的特征明确体现出来在远距离才看的清楚。又如西藏的“羌姆”跳神面具面具。这种面具是印度高僧莲花生大师吸收了西藏早期的土风舞，结合佛教密宗的金刚舞，逐渐发展起来的神舞面具。“羌姆”面具表现的是佛为了震慑坏人和妖魔鬼怪而呈现的“恶相”，，因此必须在视觉上产生威慑力。所以“羌姆”面具把神凶恶的一面夸张到极致，因而铜铃般的眼睛、血盆大口、一脸横肉和狰狞的表情成为其视觉特征。

    眼睛是面部传达信息主要视觉元素，具有很强的表现力，因此很多面具和脸谱都加强对眼睛的表现，以达到画龙点睛的作用。无论是中国的京剧演员还是古埃及的法老在化妆时都会加大眼部的面积，增强眼部的对比，从而突出这个视觉重点。左图中新几内亚的面具也是将眼睛夸张放大到极致，围绕中心圈状的图形使得眼睛更为突出。面具中眼睛的处理方式极为多样，如关公的凤眼、金刚的豹眼、地痞的三角眼，每种眼睛都表达出对象的独特气质和身份。

    黑色白色和红色是面具中最常用的色彩。黑与白能产生视觉上最强烈的反差，用在面具和脸谱上能增强视觉冲击力。红色是生命力的象征，具有活力和进攻性。据研究，在拳击、柔道等竞技比赛中，身着红色队衣的运动员被认为更有力更具有攻击性，从而多获得20%的成绩，因此在奥运冠军中也有60%属于身着红色运动衣的一方。面具中的色彩通常具有一定象征意义，黑脸的包公、红脸的关公、白脸的曹操都体现了人物性情与色彩的对应关系。

四．面具和脸谱对于当今视觉艺术的意义
    面具和脸谱在今天似乎已经成为历史的过往和博物馆中的陈列，随着巫术活动和原始戏剧的消亡，面具和脸谱的生存空间也所剩无几。然而作为一座丰富的视觉艺术宝藏，对于今天的视觉艺术，面具和脸谱依然有着重要的作用。二十世纪初期，立体主义代表人物毕加索，就将非洲艺术包括面具视为其作品的营养来源，从那时起很多西方艺术评论家开始发表了应该尊重非洲，大洋洲的原始艺术的观点。我国有着丰厚的面具和脸谱艺术资源，如何借鉴和吸收是形成文化独特范式视觉艺术的重点。

    面具和脸谱也并不是一门陈旧的艺术形式，在今天的文化环境下经过融合与创新依然可以走在视觉艺术的前沿。在戏剧表演中，面具和脸谱独特的魅力依然不减，不仅是传统戏剧，现代戏剧中也有很多成功使用面具和脸谱的先例。例如法国面具创作及表演大师克洛德-罗氏1975年回到法国在蒙波利埃市创立了黑麦剧团。他在十多年间创作了近三十台使用面具表演的戏，其中与法国著名导演太阳剧社的创始人阿丽安娜? 姆努斯基合作，为她执导的戏剧制作面具并任面具表演指导。1983年与法国著名作曲合作创作了大型现代面具歌剧《大千世界一粒沙》， 受到法国业界的一致好评。1985年之后，克洛德?罗氏的面具创作也深入到舞蹈， 与著名舞蹈家毛里斯?贝嘉尔 Maurice Béjard合作, 为其现代舞团量身特制面具。1994年以来，克洛德?罗氏在法国南部Alba la Romain 古镇建立了自己的面具制作作坊，雕塑、创作、绘制各种面具达数千件。其面具作品经常被法国及欧洲的戏剧艺术中心展出，并被多家收藏。

    面具和脸谱作为以面孔为核心来进行传达一种艺术形式，具有极高的传达效力和生命力，在网络技术发展的今天通过新的形式继续生存。在如今众多的网络聊天工具中，电子面具成为塑造个人身份的工具。在越来越流行的视频聊天中，利用视频跟踪技术为自己设计一个独具特色的视频面具也开始风行。

    我们相信面具和脸谱这一古老的艺术形式不会消失，在视觉文化中，脸的力量依据独特的传达优势将以新的形式发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