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石是水墨画巨匠,也是一代诗人,只因画名太盛,历来认为:他的诗名不如画名。
然而齐白石自己则称:“我诗第一,印第二,字第三,画第四。”此说并非矫情,齐白石对自己的诗才相当自信,甚乃自负。他在《白石老人自述》中说:“我的诗,写我心里想说的话。本不求工,更无意学唐宋,骂我的人固然多,夸我的人也不少。从来毁誉是非,并时难下定论,等到百年以后,评好评坏,也许有个公道。”读《白石诗草》及《借山吟馆诗草》,感觉齐白石的诗确实非同一般,他写诗不受传统规矩束缚,外淡内真,俗中蕴雅,与他的画风一致,当时即受人推崇。著名诗家樊樊山评他的诗:“意中有意,味外有外。”这是很高的褒奖。
齐白石在写诗上取得成就并非偶然。他童年家贫,从小帮家里干活,砍柴、放牛、捡粪,每次出门,身上总带着《千家诗》或《唐诗三百首》,夜里点不起油灯,常燃松枝诵读。老来想起这段生活,写下《往事示儿辈》:“村书无角宿缘迟,二十七年始有师。灯盏无油何害事,自烧松火读唐诗。”齐白石在20多岁拜乡贤胡沁园、陈少蕃为师,30多岁拜湖南名士王湘绮为师,自此诗思大进,陆陆续续写下不少好诗。
齐白石的诗,与画密不可分,常以题跋为主的题画诗面貌出现。从内容上看,思亲怀乡是齐诗的主题,如《牧牛图》的题画诗:“祖母闻铃心始欢(自注:璜幼时牧牛身系一铃,祖母闻铃声遂不复倚门矣。),也曾捻角牧牛还。儿孙照样耕春雨,老对梨锄汗满颜。”这里既有对自己牧牛生活、祖母盼孙早归的回忆,也有对仍在农村耕耘的儿孙的牵挂。再看《织纱图》题诗:“山妻笑我负平生,世乱身衰重远行;年少厌闻难再得,葡萄荫下纺纱声。”当年自己读书作诗,常嫌妻子的纺纱声干扰影响,如今远离亲人,再想听那声音也听不到了。
用通俗流畅、明白如话的语言抒写普通劳动人民的生活和情感,是齐诗的又一主题。如《考芋艿》:“满丘芋艿暮秋凉,当得贫家谷一仓;到老莫嫌风味薄,自煨牛粪火炉香。”读之,那种醇厚浓郁的乡土气息,贫穷但温馨的乡村生活历历如在眼前。
齐白石热爱农村生活,农村中的草木花卉、山茶蔬果既可入画,也可入诗,他对这些甚至有些“偏爱”。他画《白菜辣椒》时曾说:“牡丹为花之王,荔枝为国之先,独不论白菜为菜之王,何也?”很有些不平之气。在画白菜的题句中说:“不是独夸根有为,须知此老是农夫。”这实际上是对他本色的自我肯定,他始终以一个“农夫”的姿态耕耘在艺术的乡土里,爱而有加,孜孜不倦。《题棉花图》诗句:“花开天下暖,花落天下寒。”则是他浸润于乡土艺术中的经典之作,不仅艺术升华了,诗意也达到新的境界。
齐白石也留意从日常生活中捕捉一些小镜头,表现生活的纯真和情趣。如《题小儿放学图》:“当真苦事要儿为,日日提萝阿母催;学得人间夫婿步,出如茧足返如飞。”小儿怕上学,出门时裹足不前,放学回家则欢奔如飞,读来诙谐有趣。画《樱桃》即兴题两句:“若教点上佳人口,言事言情总断魂。”极言樱桃之美,老人也爱一点风流雅谑哩。
然而生活更多是严峻的现实。在国难当头,民族危亡之时,齐白石大义凛然,宣布“画不卖与官家”,不受敌伪笼络,表现了高贵的民族气节。与此同时,他对国家前途命运十分忧心。一次朋友将一些山水图册拿给他看,老人触画伤情,提笔写道:“对君期册感当年,撞破金瓯国可怜;灯下再三挥泪看,中华无此整山川。”抒发了对国家山河破碎的无比沉痛的心情。而在《不倒翁》画旁题为:“乌纱白帽俨然官,不倒原来泥半团;将汝忽然来打破,通身何处有心肝?”则是对社会黑暗、贪赃枉法、官场腐败的无情揭露和辛辣讽刺。
新中国建立后,已是86岁的齐白石欢欣鼓舞,挥笔写道:“暮年逢盛世,搭帮好总理。老骥珍伏枥,报国志千里。”读齐诗,一位热爱生活,富于民族正义感,具有强烈爱国精神和爱憎分明的艺术家、诗人,不就站在我们面前了吗?
齐白石一生作画3万余幅,写诗3000多首,作画或为“稻粱谋”,写诗没有一点功利之心。他本质是一位诗人,有一颗诗心,他对写诗的爱好贯穿终生。齐白石“活”在他的画里,也“活”在他的诗里,包括他的书、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