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千里”抑或“江千里”?——由美国拍卖“姜千里造”款圆盒引发的考辨

“姜千里”抑或“江千里”?——由美国拍卖“姜千里造”款圆盒引发的考辨

“姜千里”抑或“江千里”?——由美国拍卖“姜千里造”款圆盒引发的考辨

时间:2012-07-30 10:45:54 来源:《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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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千里造”款螺钿嵌山荫逐猎图圆盒  直径11.5厘米  原为纽约古玩商莱利所藏,后归芝加哥藏家。美国芝加哥莱斯利·赫因德曼拍卖行2011年秋季亚洲艺术品拍卖会拍品。

        2011年秋季,美国芝加哥莱斯利·赫因德曼(Leslie hindman)拍卖行秋季亚洲艺术品拍卖会上,出现一批来源显赫、质量真精的中国古代奁器盒具,均来自美国芝加哥的一名藏家。此君应是怜香惜玉之人,费数十年之功,集品44枚,所藏之物年代跨越汉、唐、宋、元、明、清,质料则金、银、铜、瓷、漆俱全,却均是闺阁香脂粉盒。其中有一枚精美且具款识者,为晚明清初螺钿加金银片嵌山荫逐猎图圆漆盒。此盒初见于纽约佳士得2000年秋季中国瓷器工艺品拍场,为纽约著名古玩商莱利( J.J.Lally )所得,后归此芝加哥藏家。其盒底款识为篆章“姜千里造”款。
        千里以金银片加螺钿嵌漆名于世,其生前身后,技艺影响所及远至日本、琉球(古国名,在今中国台湾地区和日本之间)、朝鲜,仿摹者遍天下。而仿品中颇不乏佳制,与千里手制真器极易混淆。欲甄别真器与仿品,则千里款识不得不辨,而欲识得千里款识,则千里姓氏不得不辨。此次芝加哥拍卖此件圆盆,又将千里姓氏的争议再次摆在人们面前。
        缘起
        晚明清初之际,工艺名家如星辰灿烂,以登峰造极之技各擅胜场,流芳后世。“千里”所治螺甸嵌漆器即独树一帜。艺匠名“千里”,对其姓氏,旧存两说:一曰姜,一曰江。检现存史料,姜姓之说实早于江姓之说,惜乎今日仅见之于旧籍录述,缺乏实据支持。反观江姓之说,其出虽晚,却有明署江姓款识之实物传世,故今之海内外中国文物学界多依江姓之说。
        文献
        渔洋山人王士祯《池北偶谈》有语:“近日一技之长,如雕竹则濮仲谦,螺甸则姜千里,嘉兴铜炉则张鸣歧,宜兴泥壶则时大彬,浮梁流霞盏则昊十九(号壶隐道人),江宁扇则伊莘野、仰侍川,装潢书画则庄希叔,皆知名海内。时陶南村所记朱碧山制银器之类,所谓虽小道,必有可观者欤。”王士祯,明崇祯至清康熙年间人,与千里同时,亦是姜姓一说之初记者,其《池北偶谈》亦为史料中最早提及千里螺钿嵌艺术的文字。
        乾隆时朱琰《陶说》云:“于是乎……近代一技之工,如陆子刚治玉……姜千里螺甸……”亦是沿循王士祯之说。民初邓之诚《骨董琐记》有关千里之“一技之长”条,亦引自王士祯。
        晚清民国时上海古董收藏家许汉卿有金银螺甸嵌漆壶式砚滴一枚,现于纽约佳士得2011年秋季“澄怀味象—许汉卿珍藏”专场。此壶并无底款,旧配丝盒上许氏墨笔亲题曰“明姜千里造钿金砚滴,淳斋珍藏秘玩”,许氏是持“姜”姓一说的最晚近者。
        乾隆时人阮葵生《茶余客话》中记:“昔人治一业,攻一器,足以传世行远而不朽,较之抱兔园一册,饱食终日,老死牗下,淹没而无闻者,不可同年语矣。如陆子刚治玉,鲍天成治犀,朱鲁山治银,濮仲谦治竹,又嘉兴王二漆竹,苏州姜华雨莓箓竹,赵良璧、黄元吉、归懋德治锡,李昭(一作荷叶李)、马勋治扇,周柱治镶嵌,吕爱山治金,王小溪治玛脑,蒋抱云、王吉治铜,雷文、张越治琴,范昌白治三弦子,杨茂、张成治漆器,江千里治嵌漆……皆名闻朝野,信今后传无疑也。”此乃录千里之姓为“江”之始者。
        稍后成书的刘銮《五石瓠》有“濮仲谦江千里”条:“江千里钿漆酒器、方圆小盒、笔筒、鞋杯,花纹工细如发并督童年人学之,前古未有之精也,岂滇制所敢望。”
        嘉庆十五年(1810年)重修本《扬州府志》卷七十二载:“康熙初,维扬有士人查二瞻,工平远山水及米家画,人得寸纸尺缣为重。又有江秋水,以螺钿器皿最为精工细巧,席间无不用之。时有一联云:杯盘处处江秋水,卷轴家家查二瞻。”府志所记此条,转引自《田居杂记》(作者不详)。而后世所传江千里一字秋水,即源自此联。
        当代文物鉴赏家王世襄《髹饰录解说》“螺钿加金银片”一条亦言:“江千里,明末人,以制薄螺钿器著名。阮葵生《茶余客话》称其‘名闻朝野,信今传后无疑’。王士祯《池北偶谈》、朱琰《陶说》均作姜千里,误。王、朱都是北方人,北音‘江’‘姜’难辨,故误‘江’作‘姜’。”
        又有近世王敦化之《王敦化稿》,其说饾饤(dòu dìng,指因袭)葵生及《扬州府志》之说,并无新出。
        由上可知,姜、江两说各有其史上渊源,姜姓之说早,而江姓之说晚。王世襄《髹饰录解说》中相关论述,欲为此300年来歧议下一结论。
        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编著《东亚漆器》一书,其参考书目索引中虽列有《髹饰录解说》,然论及千里时却称:“对Jiang千里 之生平及年代,至今仍知之甚少,甚至对其姓氏仍有不确定处。署款通常只是其名‘千里’,而却有几个与其相关之姓氏,读音均为Jiang。”此处尽管将江、姜两姓误为几个,却足见晚出的“千里江姓”这一结论,尚未被海内外中国文物学界一致接受。

 

        实物
        检视海内外公私所藏千里式螺钿嵌漆器,大多为无款、署花叶款或简署“千里”款之器。而目前所知署款确具姓氏者,仅存三器。

“江千里式”款螺钿嵌云龙纹长方盒 长13厘米  宽9.7厘米  高6.8厘米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螺钿加金银片嵌云龙纹长方形黑漆盒一具,盖里嵌篆书“江千里式”款。

 “江千里式”款螺钿嵌云龙纹长方盒之铭文

        此器为北京故宫博物院藏一级文物,虽未必是清宫旧藏,但海内著述图录迭相传引,因之属闻名于世之重器,至今仍被中国文物界视为千里真品之标准器物。今人所以信千里之姓为江,《茶余客话》等记叙之外,多据此器之款。
        英伦著名中国文物学者莫士(Hugh Moss)也藏有一枚螺钿加金银片嵌《西厢记》的故事图小漆盘,底嵌螺钿“江千里制”篆章款(图3)。

 “江千里制”款螺钿嵌漆《西厢记》故事圆盘  直径12厘米

        款署姜姓之器,唯前述莱利旧藏螺钿加金银片嵌山荫逐猎图圆漆盒,盒底以纯金嵌“姜千里造”篆章款。

“姜千里造”款

        考辨
        王士祯等曰“姜”,阮葵生等曰“江”,然均未言及所据为何;或谓二人所据仅本自目击实物。名匠之作,有一真品便有万千仿品,此古往今来中国工艺史之常情。夫艺匠治器,早年孜孜以攻、励精图治于默默无闻之中,其时世之所见,定是署其真款之手制真品,尚无追慕者也。待声名鹊起,知名海内,仿者遂蜂拥而来。艺匠虽辛勤劳作,然只人两手,一生成器必定有限,岂敌千人万手之仿,故终至仿品不绝,否则何以有“家家杯盘”之盛。而真品处其中,如沧海一粟,淹没难辨矣。再说上文所言王士祯,生于明崇祯十年,卒于清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其与千里之生活年代稍有交错叠落,但大致属同代之人,其文中“近日一技之长”之语,已言之甚明。其《池北偶谈》刊行于康熙三十年,由此上溯,正是千里嵌漆兴起乃至名动天下之间。当其时,音讯仍在,脉络犹存,仿品尚少,故得见千里真款真品进而知其姓氏或辗转得其实况之机会,当大大多于晚生之阮葵生。阮葵生生于雍正五年(1727年),其《茶余客话》则刊于乾隆三十六年,其时仿品已大行天下。
        嘉庆十五年重修本《扬州府志》所记江秋水事及对联,本转引自无名氏《田居杂记》。此条未见载于此前之康熙诸刊本及雍正十一年刊本,故无名氏《田居杂记》之刊刻年代似不应早于雍正十一年。品此联意味,不过言当时仿江秋水、查二瞻者之众多以及追风附雅之风气而已,故其以“江”为姓难以引作实据。与千里同时及稍后之螺钿名匠,非止千里一人,如吴伯祥、吴岳祯等。或疑此江秋水乃另一制漆艺匠,与千里并非一人。而后人既信千里之姓为“江”,再依古人字号乃意释其名之习惯,衍想江秋水乃千里之字,也说得通。
        又王世襄先生有王士祯与朱琰因北人北音误记姓氏之判断。王士祯籍山东新城,是为北人,朱琰却是浙江海盐人,乃地道南人。北音之“江”“姜”,自是异字而同音。然查南音之中,“姜”之读音均与北音同,读jiāng;而“江”之读音,苏州、嘉兴读gāng,扬州则读jiàng或 jiǎng。由是推之,若南音言“姜”,北人应或误记为“江”;若南音言“江”,北人或误记为“刚”“匠”或“蒋”。故听音辨字,士祯可能误“姜”为“江”,而误“江”作“姜”之事似不大可能发生。
        今眼看去,传世之千里式螺钿漆器中无款、署花叶款或简署“千里”款之杯盘盒碗一类,仅其工细而言,均具相当水平,然经比较实物,仍与上述确署千里姓氏款识三器之工艺高超,有鸡鹤之比,存霄壤之别,故当概视为仿品。千里真器,应从此三器中出。
        北京故宫博物院所藏螺钿加金银片嵌云龙纹黑漆长方盒,据《中国美术全集·工艺美术编8·漆器》:“此盒为圆角长方形,平底无足,通身髹黑漆,嵌薄螺钿片纹。盖面题‘长庚堂’,‘式如金,式如玉,君子干干,慎守吾椟,不告而孚,不严而肃,及其相视,若合符竹’,款署‘西白铭’,钤‘星贲’方章。四壁通饰云龙纹,四龙环绕其上。盖里嵌篆书‘江千里式’款。”王世襄虽以为千里之姓为江,且定此器为千里手制,却亦觉察出此款蹊跷。其于《中国古代漆工艺》一文中写道:“或谓既为江制,何以称‘式’?”随后解释为:“笔者认为‘式’有示范之意,更足以说明是他的铭心之作。”笔者以为“江千里式”,即言此盒乃取其样式也,非千里名款。篆章嵌于盒盖之内,亦非名款通常位置。
        此盒之制者,实匿影于铭文之中。其落款曰“西白铭”,再钤“星贲”方章,当为同一人之名与字号。铭文中“慎守吾椟”四字,吾,显然为铭文者西白自谓。椟,据《说文》,乃匮也。又据《仪礼·聘礼》“贾人西向坐启椟取圭垂缫不起而受宰”,注曰:“圭函,故凡缄藏物者皆曰椟”。故椟应为匮函匣具之意。将铭文通贯读之,当是西白制此式如金玉之“江千里式”椟具,并告诫后之同业从艺者慎守孚肃之语。(此物经作者细考为古时琉球国艺匠汉名西白字星贲者所制。)
        再言英伦莫士所藏“江千里制”款螺钿加金银片嵌《西厢记》故事图黑漆盘,当为系列套盘之一。盘芯为“道场邂逅”一折,人物各尽其态,服器工细能微,审是螺钿嵌高手所制。然就其风貌而论,如张生脸相之甜润俊美,如莺莺亦不复明末清初仕女云绾高髻雍容之态,如边饰花形之西洋风格,其制作年代,当已入清雍、乾之间。此外,此器款识之字体,丰盈妍秀、流美婉丽,亦绝不似晚明匠师款之古朴隽逸。
        最后,我们再仔细审视纽约莱利旧藏之螺钿加金银片嵌山荫逐猎图黑漆圆盒,此盒天地盖,子母口,平面,鼓壁,圈足。盖边、子母口边及圈足边嵌以串菱纹或曲尺纹,以分隔装饰层面。上、下鼓壁各嵌金菱花锦地开光五,正是屈氏所谓千里风格。开光内以红、绿、青、黄、蓝、紫各色闪彩螺钿嵌折枝花卉,银嵌枝茎,金嵌花蕊及兰草。盒盖圆面为主图,嵌山荫逐猎图:悬崖嶙峋,竹树隐见。猎师二,汉家装束,纵马狂追,一持金弓银弦,箭发弓垂,一握三尖银矛,奋力下刺;前方一狼一豺,亡命窜逸,狼腹中箭仰翻,前腿仍在挣逃,豺小而身捷,赤舌外吐,正惊恐回首。人兽须眉、树石皴渲、衣纹肌理,皆细致勾出;鞍辔袍饰、护袖腰围,或金片或钿丝;马尾飘风,以螺钿纤条嵌出,飒飒而有笔意;茵藓苔茸、叶簇瓣片,闪烁斑斓,俱以碎璀细沙般点嵌而成。
        明代黄成《髹饰录·螺钿》云:“百般文图,点、抹、钩、条,总以精细密致如画为妙。又分截壳色,随彩而施缀者,光华可赏。又有片嵌者,界郭理皴皆以划文。又近有加沙者,沙有粗细。” 比照此器之嵌工壳艺,诚一吻合。
        再看器底所署“姜千里造”篆章款,纯黄金片嵌就,贵重逾常器。其篆法与晚明匠师款识习惯类同,款文则与元明漆工款识传承,香火一脉。
        尤可注意者,淳斋许汉卿乃前清遗少、金融巨子,精鉴而富藏,题其旧藏螺钿加金银片漆砚滴曰“姜千里造”,饶具古风竟至一字不爽,颇疑其曾过目此类“姜千里造”款之实物。
        结语
        “姜千里造”款螺钿加金银片嵌山荫逐猎图黑漆圆盒,艺高技绝,款识顺洽,存世现知仅此一件,为迄今所见金银片加螺钿嵌漆器中之无上精品,在貌似千里真品之传世诸器中,为最具可能的千里手制真品。其款识,则为王士祯“姜”姓之说提供了实物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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