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萌:月游
On a Sentimental Moon
贺潇
出生的所在、儿时的场域、居住过的房间、就读过的公共场所都成为了承载张萌叙事的空间。她的作品标题给出了叙事和想象的通路,如《我每天都有新裙子,不是奶奶做的就是姨奶奶做的》(2023)、《傍晚我在楼道的各种气味中穿梭》(2023),作品中温暖的黄色再现了儿时被祖母的关爱笼罩着的氛围,而气味带来的回忆,也在不同的局部色彩中以更视觉化的线条营造出欢快的气氛。
身在异乡完成的新作被张萌定义为“意识流式”的创作,但她所绘制的作品却并未如众多文本上的“意识流”写作那样,将主人公时下经历的意识碎片以线性的方式叙述出来。而是更多地将个人经验中与某个事件相关的不同时间与空间凝练到一件作品中,使其中所蕴含的回忆与想象,经验与感受之间边界变得越发模糊。如在《奥德赛 II》(2023)中,张萌将自己想象成奥德修斯,在与惊涛骇浪和妖魔鬼怪的搏斗中,勇敢战胜了无数次艰险。一方面跳出了原始传说中的男性主导叙事,另一方面也回应着现实,因疫情而被困海外的经历又何尝不似升级打怪般惊险刺激?
近些年在疫情情绪笼罩下的居家隔离和社交距离,也给予了艺术家使用大面积色彩为绘画底色的创作冲动,她试图拥抱快乐明亮的东西,但曾经黑白的整体色调也并未完全抛弃,如《记忆像大风一样》(2022)、《圣诞树礼赞》(2022)、《拯救我幼儿园午餐盒里的肥肉1》(2023)等。在她看来,黑色与自己的心理层面连接更为紧密,黑粉材料的使用源自内心对它的渴望。
张萌早些年的绘画创作相对依赖于照片去唤起对某些经历的回忆,而在越发熟练地接近自己内心感受的训练后,她开始完全依靠回忆与想象展开画面。创作的状态如同练习瑜伽或冥想,在放松而自然的状态下,艺术家迅速在材料可承载的范围内完成一件作品。那些深嵌在意识深处的画面、情绪、意识和感受由此得以充分的流动,并在短时间内涌现于画面上。
“画画的过程就像一个追忆的过程,一些童年时期发生的小的事件,至今对我仍有影响。”似水年华的流逝在线性的时序发展中一去不复返,特殊的小瞬间却将切片般的过去凝固为具体的有形形式,触发着艺术家去思考如出生,成长,死亡等那些生命中终极而又无法回避的问题。而如何直面在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懵懂发现、逝去的温暖,甚至难以回避的尴尬,这些片段让作品化为可切分的意义空间,更给予了艺术家创作的核心动力。
不难发现,张萌作品中那些基于现实生活而再现于画面上的人物,甚少占据画面的中心位置。人物与所描绘事物比例的失衡,甚至呈现出的疏离的状态,映照出艺术家的“上帝之眼”的视角。这种关键的距离感(critical distance)不仅勾画出某种时间的距离,也再现了个体情感的消化与和解。
外在环境上的松弛让原本性格内向压抑的张萌慢慢舒展开,她的创作相较于以往显得愈加自由。这种自由或多或少得益于未曾经受“考前班”和国内学院派基础课的禁锢,艺术家可以完全投入以个人感受为驱动力的创作之中。在她的作品中,局部细节呈现出的歪歪扭扭,视角的错乱于艺术家而言都是放下循规蹈矩的结果。感觉的波涛、情绪的迷雾、思想的碰撞以及联想和印象的漩涡,在去除了中心概念的前提下,构建出多元发展的网络,在她看来,每一件作品、每一个局部都有一个潜在的叙事关系,那些线条的流动,空间的构建均会让人潜意识地去勾连新的叙事。
就如在月间遨游那般,张萌的创作并未基于中心或原点,而是漫步间拓展新的空间,遇到合适的环境便生发出新的节点,进而走出新的方向与道路。这种游牧般的峰回路转,让丰富的时空链条在同一个平面上呈现出迷宫般的状态,其背后的要义按照自己的自由意识选择行为、道路的设计规划,而趋向未来。
那些用炭笔,色粉,甚至拼贴的方式绘制而成的画作,最后被张萌用热蜡浸泡后封存起来。颇具仪式感的步骤透明的界面联通了内外,不仅借光的通透与空幻增加了作品的质感,也因蜡这一从动植物中提取的物质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泛黄,为作品赋予了与记忆相匹配的年代感,虚实塑造空间的逻辑与釉面分隔的实体空间结合下,物我的关系也被重新审视,进而进入观念的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