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G专访|李佳:徘徊中直行
日期:2025-01-13 10:12:27 来源:西海美术馆
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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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海美术馆正在展出艺术家隋建国50年的回顾展“跬步与徘徊:隋建国 1974-2024”,呈现其从1974至今50年间的创作脉络,以艺术家个案研究展示中国现当代雕塑艺术发展历史。作为隋建国五十年艺术生涯的回顾,此次展览的策展人之一李佳,不仅梳理、呈现艺术家创作的延续与转折、艺术线索的演进和突变、方法与思想的砥砺与淬炼,亦通过收集、整理和重新编排自1974年以来以手稿、日记、草图、雕塑小稿、思维地图、研究手记、照片和实物等为载体的丰富文献,来尝试还原艺术与思想发生的现场,理解这些重叠和分叉、迂回与直行的路线以及它们投给今天乃至未来的意义。李佳的策展与书写在不同的实践与挑战中灵活地位移,但不变的是,你始终能在她的工作中发现她在不断返回那些未解决的问题、但又不执着于炼金术式的提炼。在徘徊中,李佳是选择直行的人。她的策展实践一个明显特征是留下发问的缝隙,她将隋建国的创作线索及其精神性编织进展览一层的空间,以线性叙述串联艺术家的创作与时代,二楼的文献展厅则是把隋建国放进具体的历史中徘徊,以百米长廊的文献资料还原他的思想现场,也提示此刻的现实生根过去,指涉未来。我们对策展人的提问总是更直接的,比如她是如何架构展览脉络,如何进行作品选择,如何呈现文献部分等等。本次采访,我们试图随着李佳的视角去看艺术家50年走来的各个阶段,以及在某一本日记里有待展开的吉光片羽,抑或是她自身关切的倒影。
李佳:
当我们站在此时此地去回望和思索隋建国一生的创作历程,那个线索是什么?“跬步与徘徊”一方面渗透了我们对于时间和历史的感知,而这种对时间的感知与显现,也是隋建国自2006年以来最重要的关切之一。所以当他想用“跬步与徘徊”作为展览主题时,我们就觉得特别合适。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无论是艺术创作,或是生活,甚至是历史的展开,其实都是在一个很微小的尺度上每日重复、累积的结果。而徘徊意味着,如果说以前我们有一种比较乐观的信念或想象,认为历史是一条直线,会永远带着我们往前走。那今天无论是在这里,还是世界上其他地方发生的事情,会让我们有一种错觉,就是时间好像在回流。历史的发展进程不再是一去不回头的直线,而是有很多与过去的共振重合。好像我们的未来在过去已经发生过,而我们的过去暗含了此时此刻的萌芽。关于时间的复杂感受,让我们觉得“跬步与徘徊”这个主题不仅仅关乎隋建国的创作历程,以及他一生对于时间的认知,其实也符合当下大多数人对于现实和时间的理解。50年回顾展回望的不仅仅是艺术家本身,也追溯与袒露过去50年里都发生了什么?我们经历了什么?我们能想象到什么?以及我们对未来持着怎样的想象与信念。“跬步与徘徊:隋建国 1974-2024”
五号展厅(悬厅)“具身之力”单元展览现场
李佳:
理解隋建国并不容易。他的作品量非常庞大,而且会多线程齐头并进,甚至在不同序列中相互映照。比如“时间”是他在2006年之后非常重要的创作线索,但这个主题早在1987年就曾闪现过,那时隋建国对时间问题的思索已经相当深刻了,只不过到了他50岁生日的时候,有了一个很强的生命契机,让他重新捡起这条线索。
“跬步与徘徊:隋建国 1974-2024”
四号展厅《无题(水冲石膏)》展览现场
“跬步与徘徊:隋建国 1974-2024”
四号展厅《时间的形状》,作品视频动图,2006 - 至今
2008年之后隋建国转向捏泥,他从一个有着现实主义或者说学院主义训练背景、并能熟练运用这些语言进行讽喻和挪用的艺术家,到忽然抛弃这一切,开始闭起眼睛,像孩子一样去捏泥。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猛然的转向?我觉得这也不是一个“转向”,而是可以追溯到1974年他学习中国山水画的时候,那时他对中国古典哲学、齐物论以及对世界的理解就已经埋下了这个种子。“跬步与徘徊:隋建国 1974-2024”
文献厅展览现场
隋建国始终是一个探索型的艺术家,他不会满足于自己创作出了什么,而是他在艺术历程中追随真理走得有多深。这个真理并不是接受已被告知的事情本来面目,而是他必须通过自己的行动、意志和挫折去证成一件事,这是让我非常感动的。
在选择作品时,我们并未收录隋建国每个时期的全部代表作,也没有对他的作品进行非常大规模的囊括。我们希望呈现的作品能最典型、最深刻地反映他的思考以及每个转折点,并且这些节点能与其他时期的创作相互呼应与共鸣。
“跬步与徘徊:隋建国 1974-2024”
二号展厅《失重》展览现场
这次也选择了未展出过的作品,未必是新作,但至少是第一次同观众见面的重要作品,比如隋建国的毕业创作《失重》。这件作品完成后一直未在公共场合展出过,因为他研究生毕业那年没有举办毕业展,所以这次能展出也是非常少见的机会。那也有一些比不常展出的作品,比如说像《记忆空间》等,还有一些视频作品。“跬步与徘徊:隋建国 1974-2024”
二号展厅《记忆空间》展览现场
近几年,隋建国更多地展现了他对身体、运动以及形而上的思考。他在早期作品中就蕴含了现在这些思考的种子,这其实是我们这次想强调并着力揭示给观众的部分。TAG:隋建国的创作是有明显时代特征的,您如何平衡代际差异?虽然我与隋建国是生活在不同时代背景下的两代人。但我并不觉得有认知上的代际差异。因为我自己的研究兴趣也是关于中国当代艺术发展史的挖掘与深描,所以对我来说历史始终是在场的,或者说隋建国不是一个遥远的名字。我们有很多在思想上相互去激荡、重合的部分,甚至我在他身上找到的共鸣会比我的同代人更多,因为我们都面临着很多没有解决的问题,这些问题在过去几十年里一直缠绕着我们。我们都需要在不同的时代条件下回头去重看,去理解这个问题,就是我们到底是谁?我们从哪儿来?以及我们要走到哪儿去?在对于这几个根本问题的回答上,我并不觉得我和将近70岁的隋建国有什么太大差别。我们都有一种共同的深切情感在里面,而这个情感承托着我们的动力,以及对于历史的一种认知。当然对于上一代人来说,历史是他们亲身见证的,是萦绕着更多血肉和感情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离历史更远,那会有其他方式让我们从历史中汲取重要的智慧和回答。所以代际肯定不是一个问题。
策展人李佳与艺术家隋建国等在布展现场
完成这样的一个展览,不仅包括展览线索的梳理、展陈设计,以及所有具体的对接,还涉及到非常多文献资料。隋建国是一个文献意识非常强的艺术家,他的文献资料覆盖自1974年,甚至更早开始一直到现在。因此,从他的众多手稿和写作中寻找思想线索,捕捉到那些关键的闪光点及转折点,是件非常难的事。雕塑是非常physical的,你要和沉重的体量、现实的物质打交道。比如说《地罣》,每块都有几吨重,如何去运输、吊装、落地和保护等等现实问题其实都是由雕塑本身的物理性质引发的,所以对我来说也是最大的挑战。我们这一代的艺术家和策展人,可能很少有人会直接去面对如此沉重的石头,或者说我们今天的艺术现场也不再有可能去支持像这种体量的作品创作、储存和维护。这意味着我们可能要重新评估自己是否能够迅速学习和适应像这种体量的作品展示,包括一些事务上的管理和维护。这对我而言,确实是一个相对困难的挑战。隋建国,文献图片
“跬步与徘徊:隋建国 1974-2024”
二号展厅《地罣》展览现场
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也学到了很多,不仅仅是一些非常实际的知识,还有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尤其是与艺术家工作室的人以及布展师傅的互动中,我也意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劳动。这种劳动不仅仅是隋建国在创作《地罣》时,用钢筋去与石头进行肉身搏斗的那种劳动,也不仅是他在《时间的形状》中日复一日的内省式劳动,而是一种日常的、频繁存在于人与人之间的一种劳动。“跬步与徘徊:隋建国 1974-2024”
四号展厅《时间的形状》展览现场
我恰恰是在所有的参与者——美术馆工作人员,布展团队身上,在我们的工作中体味到这种劳动的肉身性、日常性和平凡性,而我觉得在这个平凡之中蕴含着很多非常宝贵、非常重要的东西。
TAG:这是隋建国最大型的回顾展,能在前言和所有单元文字中看到您对他的创作历程进行了非常严密细致的梳理,您觉得这次展览区别于隋建国其他回顾展的地方在于什么?我觉得可能有两点:这次展览是更加精炼的。因为隋建国在2019年前后做过几次大型回顾展,当时的梳理都相当丰富。所以这次我们就不想在展品上去争奇斗艳了,而是希望能精准到那些最有代表性,能够承前启后、反映他创作中相互映照的瞬间或转折阶段的作品。所以在展品的选择上是比较精确的,每一件展品都能成为一个独立的篇章。另外一点就是文献展的部分,虽然之前的展览会有文献材料来辅助作品的展示,但这次展览是首次集中展示隋建国的所有文献资料。这些提炼出来的文献也不是铺陈和辅助,而是它们本身就足以构成一个独立的展览。文献部分也包含了一些实物作品,只不过它与展览作品的叙述手法不同,它可能创造了一种更立体、更具剧场感的氛围。我们期待文献展呈现一些直接接入他思考演变历程的那些鲜活瞬间,或者有更加直接的介入性。我觉得这两点可能是这次展览区别于其他回顾展最大的不同。“跬步与徘徊:隋建国 1974-2024”
文献厅展览现场
TAG:文献厅——六号厅作为展览中非常重要甚至是可以单独成为一个主线的一部分,可否请您谈谈这个展厅,给观众一些线索。六号厅可能是我感情最深的展厅。最初接受隋老师邀请时,我就想一定要在展览中加入文献部分,因为我知道他是一位善于且勤于思考、写作和积累的艺术家,有许多笔记和文献,但我没想到是如此庞杂的数量,所以文献厅既是一个最大的挑战,也是我获得最多快乐的部分。因为他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能够通过他的笔记、一张张充满历史信息的小纸片、我从未见过的小型泥稿,以及他随手画下的草图上,去窥见一个艺术家最原初、最原汁原味的现场,而那个现场就像是构成我们生活的每一个小部分——我能感觉到他作为一个艺术家是如何成长起来的、如何生活的、他的思想和情感是如何演变的,他感觉到的挫折是什么。比如他会在日记里写道:“今天我要总结经验,无论是操作吊车,还是作品的保存,或是制作过程,以后一定要再修改一下,下次做到尽善尽美。”包括在英国参加学术会议时,他会感受到不同语言对当代艺术的不同理解,以及语言障碍和它本身存在的不可翻译导致的沟通不畅。在我看来,这些都是宝贵的、闪光的材料。当我们想进入历史当中,那些往往在书本和展览中难以见到的部分,恰恰可以在文献中,在这种展示和情境下被敞开。
这次我们做了大量的选择,因为资料实在太多,但基本上是按照展览的线索与分期,把文献按照展厅的节奏去排开,最后呈现的其实有点像是展览的回声,或是时间的另一次展开。但这次不再以实体作品的形式,而是以这些作品的雏形、他思想中的吉光片羽、纸上的草图、以及他自己对这些作品的评论,还有孕育这些作品的笔记本、小稿,甚至是文具等等。
“跬步与徘徊:隋建国 1974-2024”
文献厅展览现场
所以我觉得可以把楼上的文献厅视作一个孕育楼下这些精华的母体。这个母体恰好是我们生活中,或是现实中一个时间流逝的现场。我不希望文献厅是完全研究性、学术性的,而是希望能展现出一个比较丰富的、多姿多彩的现场。让大家感觉到这个人生命历程的展开,他既是艺术家,也是普通人,他有过学生时代,要与身边的人相处,也有他自己的探索和困难需要克服。
TAG:您策展过一些关于雕塑这个媒介的展览,这次与之前有不同之处吗?
李佳:
我之前经常和以雕塑为媒介的艺术家合作,但这次会有一些不同。那些艺术家是与我年龄更相近的一代人,属于70、80、90年代,他们在使用雕塑的方式、材料的选择,以及对雕塑的理解上都有所不同,导致作品的布展方式、最终呈现,或者是展览的梳理方式都会不太一样。“跬步与徘徊:隋建国 1974-2024”
七号展厅《壶与镜》展览现场
我可以举一个例子,去年5月左右,我也是应隋老师之邀在松美术馆的“云雕塑”展览中策划了一个单元——空间三种,展览虽然强调了雕塑这一媒介,但实际上我和隋老师的想法很相近,就是我们把雕塑这个媒介扩展到一个非常开放的领域。我会更强调雕塑与空间的关系,倾向以社会雕塑、社会事件,或者一种行动性的方式去理解雕塑,比如在空间里发生的行动,人在空间里的积极介入和事件,我都会把它看成是一种雕塑的展开。那当然导致就最后作品的呈现面貌上会与现在不同,比如他们至少不会有这种1990年代典型的大石头,或者有庞大体量的纪念碑式作品,而可能会接近他最近制作的小型泥塑,或者一些直接从他思想中演变过来的录像,又或是这种观念性的创造。这是一个比较大的差异。
对我来说,真的和石头打交道是第一次,虽然以前在我的机构工作经验中,包括很早的时候和隋建国合作,也和石头打过交道,但没有这么多,也没有这么集中,所以对我来说真的是一次很不一样的体验。而且我们在文献厅也会看到他当年写的笔记,写着他要找到一块最大的石头,在打石头的过程当中,他终于理解了人的生命是什么,因为只有在与石头的对话中,你才能感觉到生命是如何被灌注到这样一个无生命的物体当中。以及在这个自然、沉默的巨物中,是如何蕴藏了一种有可能反馈给你一种生命意识的东西?这个东西说起来很玄,但当你真的看到一个巨物被怎样的挪动,摸到它,感受到它沉默的力量,或者被这些石头包围的时候,我才能真的感觉到什么是存在,什么是这个世界上其他的沉默者,以及生命真正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策展人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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