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在的时空——巫鸿

内在的时空——巫鸿

内在的时空——巫鸿

时间:2010-06-04 11:13:08 来源:

>内在的时空——巫鸿

                                                                     卢迎华 译
        曾浩差不多和喻红同时在中央美院学油画。但毕业后,两位艺术家所走的路却不经相同。在上一篇文字中也提到过,喻红坚持现实主义的风格,并成为现实主义“新生代”的一员。而曾浩却一直在挑战不只是正统的学院派,而且是现实主义表示风格这一概念。艺评家鲁虹因此把他和其他一些有相似创作倾向的画家同“新生代”区分开来,并称他们为“新形象”艺术家。

    “新形象”绘画和“新生代”绘画明显不一样。他们之间主要的区分在于后者对现实主义表现手法的传统概念的传承和与学术界紧密的联系;而“新形象”画家却将传统现实主义表现手法作为一种禁忌,甚至是推翻的对象。他们的“形象”通常看起来陌生而唐突;他们使用的颜色焦躁而粗糙;他们的笔触粗犷而大概;他们的构图荒唐或可笑。尽管在这里鲁虹主要以虚无主义的角度来界定“新形象”艺术,但这一流派的总的特点可能来源于它打着消极主义的旗号而实际上是作为积极重组的一种战略外衣。这个前提有助于我们理解曾浩在这个展览(pl.19)中的一幅题为“下午5点”的作品。画中描绘了两个人物——一个身着黄色套装的男子和一个穿着蓝色裙子的年轻女子——身处散布开来的物品之中,包括:一个红色的皮沙发、一盏落地灯、一张床头柜、一个墙上的挂钟和一个衣架。所有的这些物品都属于一个内部的空间,示意这是一个私人的家,也许是在一座现代楼房里的一个公寓。但这个空间不仅被暗示,也被表现了出来。画里没有建筑的形状——既没有墙也没有门窗。这些人物和东西似乎被悬挂在一个空白的表面上,一个淡绿色的朦胧的空白中。

        同样令人不解的是这两个人物和他们周围的物品的关系。每件家具都是新的,也不个性化。既散漫而孤立,他们是一个虚拟在整体里的碎片。衣着时髦,身着西服的男子和女子表示着是城里年青的成功人士;然而即使是“雅皮”,在家里如此打扮也是出乎寻常的。他们看起来也不是在为一次业务的会面而准备。画面提供了一些线索,帮我们重新塑造他们的活动:沙发上打开的书似乎是属于男子的,而女子似乎一直在擦鞋。但出于某种原因,他们都同时放下手中的事,走到画面的前方来。可能这是一对情侣,他们分开而站,彼此不注意对方;反而各自都沉浸于为外界投来的眼光摆姿势。

        画中的人物和物品的相对尺寸被严重地歪曲了。但令观者最不舒服的是形象和背景的比例失调。画家有意地在形象的四周留下大量空白,从而达到微型化的视觉效果。换言之,观者之所以觉得人物和物品是“微型”的不是因为这些形象相对与他自己的身体来说体量小(通常这是微型的概念所暗示的),而是因为在画面中形象和背景之间特殊的关系。据说“自然界没有微型的生物;微型是一个文化产品,是眼睛执行特定的功能,进行巧妙地处理,和用特定的方式看物理世界后而产生的结果。” 在曾浩的绘画里,“微型化”同时在一个单纯的形象化的表现中和一系列的形象化表现之间产生的。

        正如我已经提到的,在作品“下午5点”中,形象的微型化是他们的空间关系在一个令人窒息的空白的环境中被扭曲的结果。在曾浩从1995年到1997年之间创作的一系列作品中,我们发现这种扭曲关系的逐渐加强:相对于背景而已言形象变得越来越小。1995年创作的绘画“星期四下午”(图19.1)可以被当成是“下午5点”的前身。这两幅作品使用了类似的形象,但前一幅作品中的人物更大,也更有个性,并且家具的组合指示了一个三维的空间。从前一幅作品到后一幅作品的发展本身就是一个“微型化”的过程——形象的缩小和背景的扩充。这一变化又进一步延续到他的画“1997年11月12号”(图19.2),其中人物和物品不仅进一步缩小,而且变得完全孤立和片段化。艺术家把所有的形象分布在一个平坦的、不透明的背景里,仅付出最少的努力来为他们制造任何可理解的统一的关系。
        微型化和客观化的现象是相关的:当形象被微型化时,我们的超越性的观点使我们把它们——人物和物质——当成纯粹的物品。在现实生活中,将这个微型化/客观化的过程比成玩偶的房子最合适不过,家具和人物组成儿童的微小世界。曾浩的玩具家具和玩具人物不是为儿童创作的,然而,他们是为展示而做的,不是为了被玩耍。他的绘画所展示的是一种在当代中国变得越来越典型的独特的内部世界。这个内部世界的两个基本的特点是,首先这是一个独立于外部空间的内部空间;其次是以物品代替内部空间。这些特点又同时和一个片断的内部时间感有关。
        在今天的中国,一个普遍的现象就是私人内部空间和公共的外在空间之间巨大的差异。这个内部空间有一个最具体的定义:公寓的门。在门外,即使是在学校或机构里的一栋新楼(比如王府井附近中央美院职工宿舍楼),楼梯很少是干净的,墙壁肮脏,划痕多多,楼道里充斥着煤渣,灯泡不翼而飞。不堪入目的程度和芝加哥的楼房相差无几。一旦进入公寓里却发现另外一种世界。空间虽小却安排装饰得当;有些公寓设备齐全,有昂贵的家具、高科技的机器,和国外来的纪念品。内外空间的差距近几年来由于多种因素而拉大。直到近期,中国人还不被允许购买房产,但由于房产所有权的改变,自己拥有一套公寓已成为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实力的最终证明。一个快速壮大的城市中产阶级正在为室内装修而狂热,以显示其富足的生活水平和精致的品位。另一个因素是一种对公共环境(包括无止境的城市拆迁和建设)的普遍的不安定感,从而使人们转向更小的、私密的空间。最后,对公共财物缺乏维护:一方面政府为了节省开支而缩减这方面的市政服务,而一个由居民自发的维护公共空间的新体系尚未成型。
        与这些因素相关的是室内装修业,最近已成为中国最赢利的行业。出售西式家具、现代厨卫设备和高档灯饰的新商店在中国城市里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书店里可以找到形形色色的室内装饰的指南。室内装饰的中心仍然停留在“件”的概念上。一“大件”意味着一件具有传统社会意义的家具或设备:不仅仅满足便利或舒适的需求,也体现拥有者的品位、社会关系和经济实力。一套装修上乘的房子基本上是这些“大件”的组合,非常受欢迎而且价格高昂得对普通家庭来说已经超出其购买能力。这些“件”的堆积和展示因此建立了一种独特的室内性和主观性——在一个私密的空间里,男女之间由他们的家具和其他物品所连接和识别。
        这种内部性和主观性是曾浩绘画的内容。在一次访谈中,艺术家把他作品中孤立的物品——时髦的家具和音响录像设备——与他在广州的经历联系起来:“每天所看到的就是在一个个家中,每个人都在家里堆满高档的东西。在这样的环境中觉得异样。” 但他的绘画并没有真实地反映这些家庭的面貌。相反,他们突出了一种和家有关的不安全感。这种不安全感产生于这种内部没有个性、私密感和秘密的空间里。事实上,这只是一个空洞,着装整齐的年轻男女站在令人垂涎的物品中,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因此这个空间并不是真正的“内部”空间,因为其中的任何东西都代表着社会普遍共有的认知。正如曾浩的绘画中所表现的一样,这个空间没有边界,只有公式化的形象。它既封闭又开放,既个人又集体,既微观又宏观,既现实又虚构。这个内部空间是短暂的。人物和事物的微型化产生了一个压缩的“私人时间”和一种外在的“集体时间”是分离的。苏桑·斯图沃特说:“微小的物体不附属于被经历的历史时间。和现实主义的转喻世界不一样,因为它总是企图通过把日常生活的时间和叙事的时间完美的重叠起来而抹杀两者之间的界线,微缩的隐喻性世界使每天的生活绝对地超前和外在于其本身。微型化表现在比例上的缩小扭曲了日常世界中各种时空关系,而且作为被消费的物品,微型物的“实用价值”被转换成为幻想的无限时间。”斯图沃特的讨论有助于解释曾浩为他的微型图像所取的题目。他的每幅画都有指示时间的题目:“12月31号”、“星期四下午”、“昨天”、“星期五5点”、或“7月11号17:05”。这些时间之间没有连续性。我们甚至不知道哪个时间早,哪个时间晚,因为没有给出年份。这些题目因此只能作为片断式的征兆,无法把各个情景连接成一个连贯的序列。结果,他的内部空间,包括孤立的人物和物品,总是在一个永恒的现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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