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去串门》

    国庆七天假，在家中蛰居了四五日，画的疲了，写的厌了，快没生气儿了，就想出去游荡游荡感受喧嚣。要去咱就去人气最足的地方，给自己补充点尘俗之气。那当然是去姑苏城外寒山寺了。方今世界，这些声名赫赫的清修之地可早都成了红尘男女们休闲娱乐度假旅游的绝佳去处了。      
    寒山寺位于苏州城西十里的枫桥古镇，因邻近枫桥，所以又叫枫桥寺，袅袅钟声瞳瞳塔影，使这座古刹散发出流泻千年的文化风韵。寒山寺座东朝西，门对古运河，旧临官道，今属江苏苏州金阊区。寒山寺相传始建于梁武帝天监年间（公元502-509），其经始年月不详。初名"妙利普明塔院"。唐代贞观年间，传说当时的名僧寒山和拾得曾由天台山来此住持，遂改名寒山寺,为我国十大名寺之一。1000多年间寺庙多次遭战火焚毁，最后一次重建是在清代光绪年间。唐朝诗人张继当年途经寒山寺，满怀羁旅愁绪，触景生情写下千古名句：“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从此，诗韵钟声，脍炙人口；寺以诗名，传播中外。寒山寺也日渐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精神中的一个典型的诗意栖居之地。      
    身居姑苏，可常去寒山寺串门，路途不远转眼就到了。国庆长假期间，寺庙内外果然是人潮汹涌形式大好。游客们纵情狂拍留影，不经意间自己就成了他人光辉形象中的衬景。今日的寒山寺共有三进院落，每一进都是游客云集香火鼎盛，一派繁荣景象。      
    寒山寺中的主要景点有大雄宝殿、藏经楼、钟楼、碑廊等，每次来串门，不烧香不拜佛的我都主要是在碑廊里消磨时光。碑廊现有两处，皆为坐西向东。一处在钟房对面，建于光绪32年，陈列着宋、明以来历代碑刻石十余方，其中包括岳飞、唐寅、文徵明、俞樾、康有为、刘海粟等名士大家的墨迹。另一处在普明塔院内，赵朴初题额“寒山寺碑廊”，嵌有七十余方石刻，图文并茂，融古汇今，满壁生辉，蔚为大观。徜徉于碑廊之中，真是乐不思归，不知西方之近昏。      
    碑廊中最为珍贵的，当属民族英雄岳飞的手迹了。当年岳元帅在抗金战场上势如破竹，恢复河山已是指日可待。可恨赵构秦桧这些昏君佞臣龌龊宵小为了一己私欲沆瀣一气，甘愿俯首偏安苟且偷生，遂在战局关键时刻一日内连下十二道金牌，欲将之迅速招回图谋加害。忠义的岳元帅无暇思索，快马加鞭先自陆路南行。行至镇江金山寺，天晚歇宿，与住持方丈相谈。方丈是有道高僧，已洞察天机，知岳飞此去必是凶多吉少，乃点化之，劝其了却尘缘解下征袍，就在寺中出家修行，可得安宁。然忠义刚烈一心要了却君王天下事的岳将军值此战局节节胜利的绝佳之时岂肯半途而废偃旗息鼓！乃翌日辞别方丈转水路沿京杭大运河继续南行。行至苏州，入寒山寺歇宿，此时将军才有暇冷静思之，既思之则心中已有悲凉之意.然宁愿舍身取义绝不肯苟且偷生的大英雄已抱定视死如归之念不愿再回头。他在寺中挥毫写下了“三声马蹀阏氏血,五伐旗枭克汗头”的悲情诗联，抒发自己壮怀激烈的情怀，此作即成为寒山寺的镇寺之宝。大将军幼承家学饱读诗书，乃文武双全的不世之才，出手也是于刚健挺拔风骨凛傲之中蕴才情隽逸，可隐见王羲之柳公权之秀挺，实为难得的佳作。每每抚碑追慕之时总是令人悠然神往，遥想将军当年，该是何等俊朗之风流人物！惜哉壮志未酬，常使后人泪满衣襟。
    明代极具传奇色彩的大才子、吴门四家之一的唐寅的洒脱墨迹，也是让人心动神驰。元朝末年，寒山寺毁于战火，那口曾经深深打动张继的古钟，从此销声匿迹。此后，寒山寺虽多次修建，却又屡遭毁坏。明嘉靖年间，寒山寺再次建楼铸钟，唐寅乃著《姑苏寒山寺化钟疏》，记载了化缘募钟的经过：“殿宇粗备，铜钟未成……今将鼓洪炉以液精金，范土泥而铸大乐……姑苏城外古禅房，拟铸铜钟告四方。试看脱胎成器后，一声敲下满天霜。”此碑文笔意与《漫兴诗碑》和《落花诗帖》风貌基本相同，平心而论，唐寅书法因未脱开二王的痕迹而不够自成一格，在二王的强大光芒下他的笔意风骨显然要逊色不少，他在书法上的成就自是远远不能与其文其画相比肩。但是这并不影响到我们对他的碑帖的喜爱，恰恰是性格中更多的散漫与不羁使得他的书体更多了些文人的落拓洒脱气息，让人深为激赏。与唐寅齐名同为吴门四家之一的文徵明则手书张继《枫桥夜泊》并刻碑立于寺内。嘉靖三十三年，倭寇入侵战火又起，文徵明的手书诗碑毁于兵灾仅剩只字残片，实为憾事。          
    在众多的诗碑中，自然是以张继《枫桥夜泊》诗碑影响最大，流传最广。古今众多名士书家纷纷以此诗作为题挥毫献墨，至今已是蔚然成观。在文徵明之后，又有清代大学者、著名书家俞樾于八十六岁时书此佳构，堪为绝笔，其书雍容大度、和煦浑然，不愧大家风范。而近代书家、与唐代张继同名的沧州人张继也是手书此诗，笔力亦是卓然不凡，其同名之缘更是使之传为佳话，给人以时空无尽之绵绵意趣的遐思。惜哉书写完毕的翌日张继就驾鹤西去，此作亦成绝笔。上世纪80年代，艺术大师刘海粟曾应寒山寺之请，手书张继《枫桥夜泊》诗一首相赠。据说大师为此专门闭关书写，数易其稿乃得佳构，此后殚精竭虑的他即大病一场月余方愈，86岁的大师自认此乃晚年的得意之作，其水准丝毫不逊俞曲园。大师曾有待此刻碑揭幕之日来寒山寺的愿望，遗憾的是未能等到这一天即以百岁高龄飘然仙去了。如今遗泽安在，桃花依旧，大师的精魂气度已化入这烟雨江南的黛山秀水中。同样气度不凡的还有寒山寺前任方丈住持性空法师的张继诗碑，他的杰作刚柔相济英挺舒畅，抑扬顿挫中隐见飘逸飞动，与俞樾之诗碑对面而立，场面上丝毫未落下风，真是相看两不厌，各自有洞天。左侧回廊中的诗碑笔力总体稍逊，益发衬得费新我的杰作熠熠生辉卓尔不群。这位久居苏州的现代书画大家堪称不折不扣的江南才子，他的左手行草纵横开阖而又韵律有致，千姿百态妙趣横生中见奇崛见雄健，真是让人叹为观止。最里层的左侧回廊里喜见邓石如篇幅辽阔的篆书，他以隶法作篆，笔力沉雄，确非常人可比；右侧有当代著名书家、苏州大学华人德教授的作品，其作端庄秀美，水灵灵俏生生的似能掐出水来，使我不由得联想到热衷于小桥流水甜美表现的不少苏州本地画家的风貌来。众多碑刻琳琅满目，置身于此真是洞天开阔自在自足。 
    身边不时有游客在失望地抱怨：“这寒山寺徒有虚名，没有什么古迹，地方又小，没什么看头嘛！”是的，如果你想猎奇访古，你不如去敦煌去龙门；如果你想看美景，你不如去游西湖登黄山访张家界临九寨沟。你不太懂寒山寺，这不是它的错。但你的失望也属正常现象，也不必厚菲。去一个更适合你的去处去寻找快乐吧！      
    我看着众多浩浩荡荡的日韩旅游团在进进出出，我看着他们牵着子女的小手在张继诗碑上抚摸摩挲，我看着他们费力地用中文教孩子念着“月落乌啼霜满天......”的句子，我还听说这首古诗一直是日本小学课本里的课文，我就觉得欣慰，尽管这欣慰的根由没有更多地来源于我们自己。感谢他们对中华文化的尊重和传承，文化无疆。      
    博大的中华文化在五代宋元以后就逐渐地重心南移了，离开了“ 讽诵之声不绝”的齐鲁大地，潜入了草长莺飞的诗性江南，从此，“江南”这个绝世生动的词汇就成为了中国文化人群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情结，这个最为经典的诗意栖居之地就是我们的日暮乡关精神家园。南朝四百八十寺，烟雨空濛的晨昏中，那永不熄灭的一盏渔火，依然足够温暖我们现代都市人群的眼眸。      
    夜色将起，同样暖意融融的霓虹渐次闪亮，勾勒出如天上街市般的都市轮廓。人潮汹涌中的无数生命，各自奔向着属于自己的欢乐无尽。      
    轻轻地说一声：张继，我来过了。
 

 2008-10-05于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