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轮回

        阴历七月二十凌晨，睡梦中我被一阵撕裂魂灵的电话铃惊起，光着脚冲过去抓起电话，是天津一位画家朋友打来的，“孙本长出大事了！”“嗯？”我还没清醒过来，“《河原嫁女》的作者孙本长鬼节那天在深圳从22层楼上飘然而坠。”我眼睛一下睁开了，仿佛看到张国荣穿着白色西装像只蝴蝶从空中飘落一般，孙本长选择这个特定的日子也是良有深意吧。至于他的死因，据他说天津美术界也是众说纷纭，有说他是精神出毛病了，有说是画家对自己画展期望值过高，事后失望造成的，怎么会是这样呢？去年底我从北京参展回来路过天津去看他，他还兴致勃勃地跟我说起春天去日本办画展的事呢！
        前些年北京画家李老十也从楼上飘下，据说在一次宴会上，他手端着红葡萄酒从容跨过八楼窗棂，摔下时全身都好好的，惟独右手断了。他生前喜欢画鬼的题材，这难道就是宿命？
        孙本长的代表作《河原嫁女》在第七届全国美展上获银奖，画面主体是苍茫浑厚的黄土高原，黄河泛着银光如长带横卧中间，近景是千年亘古的起伏沙滩，迎着风沙走来一队嫁女的人群，依稀可辨扎着红头巾的新娘和吹吹打打的乐手。其画面强烈的形式感和构图的张力，可以说影响了相当一段时期的国内山水画创作。1996年我在他画室见到这幅画原作，与展览会上感觉不同的是嫁女的场面不是喜庆而是悲怆。第八届全国美展有幅获奖油画，表现黄土高原上的出殡题材，画得十分精道，但构图形式感与《河原嫁女》惊人的相似，这二幅画一喜一悲表达同样的永恒。
        我一直在想，孙本长飘在空中的那几秒钟会在想什么？他一生创作主要是画陕北的大山大河，他肯定见过陕北的招魂剪纸，薄薄一片纸剪刀游走一番，剪出的纸人就能将离去的魂灵一点点招回来，剪出来的人形是实，留下的人形是虚，我想实形应是现实的生活，虚形是理想的憧憬，实形和虚形叠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人生。人的一生谁都是在理想与现实中挣扎，艺术使人更加敏感捕获生的美的同时，也轻而易举覆灭你虚幻的理想。
        月初我去西北，路上带着日本画家东山魁夷的《与风景对话》，他有一段话，暗合了我这些日子的心境：“究竟什么是‘生’，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很快就会离去，没有常住之世，常住之地，常住之家，我看轮回才是生的佐证。”在甘肃几天，无论是在炳灵寺的石窟，还是在麦积山的壁画前，都有一种时空消失的感觉，过去、现在、将来凝聚在同一种轮回中，一个生命逝去，就必然有一个新的生命再生。伸手可触的千年历史时时撞击着灵魂，那股环绕在中华民族古往今来文化间的精神溪流，不停荡涤着内心的失落，给人超越一切苦难的力量。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并非出于自己的意愿，既然注定生下来了，就应该积极努力地活下去，要做到积极的人生很难，因而，我非常感谢绘画带给我的生活勇气。

石兰

本文刊登于2003年9月29新安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