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兰印象

        第一眼见到石兰，便喜欢上了她。我喻之为气场感应。
        长得不美，但可爱。我不知道画家们是否都这么有趣，但显然，石兰这个画家是非常有趣的，话里话外，趣味十足。也认识不少画家，但石兰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显然有别于其他人，清雅，率真而富趣味，一如她的名字。
        头一次见到她，同几位女友，叽叽喳喳正在闲呱，突见 一 个大牌医家带了她来，介绍说是画家石兰，这名儿不是头回听说，想我这种可怜的画盲，有时也想冒充一点资深文人的样子，极偶尔也会去看一次画展，记得那是在久留米美术馆，石兰的画一下子让我喜欢上了，于是便探深地记住了这个名字。没想到，心里念叨着的那位女画家就这样闯进我的眼帘，真挚而素朴。第一次见面后便和几位女友上了她的画室。那画室在三里庵的一幢旧楼上。摸黑上去，推开门，却是一个别有洞天的地方。第二次见到石兰，是在为两位从日本回国的朋友举行的简宴上。一叫石兰她就高兴地过来了，就那么不惹眼地坐在一个角落里，听着文人们的夸夸其谈，脸上时有止不住的笑意溢出。吃饭时，一位很牛气的作家问她在哪高就。石兰说，没单位，我是职业画家。
        这年月说自己没单位，大概会有两种情形，或自卑或自信。石兰应该是后者。
        石兰当然是有单位的，八九年前当她执意北上中央美院进修时，其实她已经把自己置于背水—战的份上了。
        过了两天，我在琥珀山庄的一心唯缘休闲吧请那两位来自日本的朋友喝茶，谈日本文学与中国文学，不知不觉，已到日落时分，同行的一位朋友已先行离去，名叫乐风的朋友不无惆怅地说，如果走前能到石兰画室看看就好了。她怕我为难，迅即改口说，下次吧，这次肯定来不及了，明年回国去她的画室看看。她说她很喜欢这位画家。我没有把握石兰是否一定有空，不料打电话过去，她说她马上过来。那个晚上，我们四五个人浩浩荡荡去了她的画室。
        一进画室，几位朋友便让石兰挂在室内的画震住了。各人找着不同的角度欣赏她的各类画作，石兰随手拿出她的出版于不同年代的三本画册让我们欣赏。我们都不是画家，谈不上专业欣赏，我只知道石兰的画用色大胆，美不胜收，绚丽至极。我从其它渠道获悉，石兰的画已被一画廊老板悉数买断，那画廊老板的夫人我是认识的，她告诉我，她老公现在只是囤积石兰的画，短期内不会拿到市面上来出售。我心想这不是叫侍价而沽吗。看过画后，石兰现场给我们作画，于是我们极有幸地看到了画家作画的风采。一边看她作画，一边听她咳珠唾玉，她说我们所谓的文房四宝，除砚台这一宝日本人尚无法超过我们外，其余三宝皆是日本人的天下了。她指着日本朋友带给她的颜料、笔墨说，国内的东西，唉，没法比。她的真话一下子刺激了我，我们所有人都呆住了，我们一直自鸣得意的东西，原来早已被人赶超了。就像我所学的另一国宝中医学，局外人尚不明究里，殊不知，日本人的汗方医学，很多地方已胜过我们不知凡几。很多时候我们还在坐井观天哪。听着石兰甩出的一句又一句真话，听得我们唏嘘不已。可是这样的真话我们也就在这么一个画家身上听出真切来，让人不胜悲哀。
        那一个晚上，刚过立秋，合肥的燥热被一场不大不小的雨水冲走了，那个晚上真是少见的月华如水，十点多了，我和她不疾不徐地走在长江路上，边走边听她的人生故事。
        我对画家们的成材之路涉足不多，在我的想像中，像石兰这样的画家应该是有一条与众不同的人生之路铺展在她面前的，那条路因该很平展，少年学画中年成名之类，她的人生之路是与众不同，但与我的想像完全不一样。
        石兰说得上是名门闺秀。她的外公的父亲是李鸿章的大总管。母亲是刘铭传家族的后人。她母亲是早年留苏的留学生。可惜这样的身世带给她的是少年无尽的悲苦。解放后，父母一个被打成“右派”，一个是“历史反革命”。初中一毕业，石兰就被下放到农村，修理地球去了。后来她回城进了工艺美术厂当美工。她的美工当得很出色，可以说灿烂之极，由于篇幅所限，我无法在此一一展开，只能拣最重要的人生转折点加以叙述。九十年代初，她有机会派驻深圳，眼界因此大开，想好好学画的念头顽强地滋生出来，不肯退却。到了1995年，她把自己逼到尽头，毅然北上学画。那时侯的她两手空空，身无分文，年龄却已指向人生的中点，三十七八岁了，又有孩子，却能抛家舍口，一人独自北漂，其勇气不能不让人赞叹。一个女人能走多远，看看石兰便知道了。
        在北京中央美院她有幸碰上了一群好老师。那里汇聚了全国一流的画家。考入北京时，石兰的成绩是倒数第二名。她花一百元在远郊租房子，每天骑—个小时的自行车到美院学画。学画的劲头是疯狂的。因此当一年后她是在北京举办画展的少数几个学生之一，不能不让人大吃一惊。一年后她的几幅画抱到广州卖了几千元钱，拿了钱她回北京又可以继续学画了。
        在北京，她一呆就是五年。从没有名气到小有名气，从一无所知，到广泛涉猎。石兰学画的五年北漂史，成了她绘画人生的重大转机。
        中央美院的著名教授、石兰的老师郭怡宗这样评介石兰，“石兰对绘画的忠诚和她付出的心血，都能从她的作品中表露出来。每看到她的一批新作，我都能体味到那艰辛的履痕，甚至会联想到女排、女足姑娘们，那种执著的进取精神是真正使人感动的。”
        短短几十字，诠释了石兰五年的绘画人生。真是知生莫如师啊。以绘画为生命轴心的石兰，如今已有不少画作在全国获奖，但她并不满足于此，仍在不断追求中。她在一本画册的后记中这样写自己，“我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觉，艺术对于我是圣山、是火焰、是磨难、是欢愉；也是几分从未失去、未曾拥有的惆怅。”
        这种感觉，让我触摸到了真实的石兰。

马丽春（《新安晚报》副刊部主任）
        本文刊登于《新安晚报》2003年8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