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多罗的叶子

贝多罗的叶子

贝多罗的叶子

时间:2013-06-06 15:45:42 来源:

>贝多罗的叶子

        文/冷晰子
        极小的时候,我就喜欢画画。拣一块松软的能画出黄色条纹的石头,在相对平整的大青石上,画太阳、云朵、小虫、鸟儿、青草、野花。整整一个春天,用石头的纹路,在我的幼小的心底,姹紫嫣红。
        或者,拾一根刚刚用水浸灭的柴火棍,在老屋的木板壁上,画开放在老屋西面园圃篱笆上的牵牛花,画在院子里溜达的鸡鸭,画大水牛。那些画,无人看懂,我却画得欢欢喜喜,不亦乐乎。
        深居大山深处的土家山寨,连最起码的教育,都要翻山越岭。家境也贫寒,这份欢喜,没有延续多久。随后,母亲病重,漫长的几年治疗。病愈后,作为老大的我,迫不得已,远走他乡,寄养在姑姑家,由姑父姑母抚养。刚刚成年,正值英年的姑父,积劳成疾去世。从此,犹如浮萍。与故乡,来来回回,匆匆忙忙,总是在路上。所有的梦想,和我一起,流离失所。
        以上这一段,纯粹题外话。这是我的生命过程,经历的种种,只属于我自己。叙述它,是因为它契合了崔修闻所说的:画画,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事情。它需要很多东西来维系与坚持。其中,有物质的丰足,有日月的安定,有精神的沉潜与淡泊,如同与昆曲的知遇,需要心性的聪慧、品性的执着、岁月的修为。这些东西,跟年龄无关,而与阅历相连。
        崔修闻说:“感激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人民安居乐业,我也能够安居乐业。这是很重要的,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下我不会去考虑画画,画画是件很奢侈的事情,所以要珍惜自己能够画画这件事。”他还说:“安安心心创作,踏踏实实生活。上有老下有小,首先要做好这个‘人’,然后才是去做好这个‘艺’。毕竟已经活的很奢侈了,因为我说过画画是件很奢侈的事情嘛。”
        这段话,我以自身的经历,深有体味并引为近知。崔修闻,是怀了一颗感恩的心,生活、画画。知足常乐。
        皈依。读崔修闻的画,忽然想到这个词儿。
        这种皈依,是心灵最完整的回归。从红尘的喧嚣,从世事的杂芜,从灯红酒绿的繁华,从人在江湖的浮躁与身不由己。
        崔修闻是个阅历丰富的人。一如他的老师边平山说:他小,经历却不少。
        任何人,都是崔修闻经历的局外人。他内心深处的那些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羁痕,都只属于他个人的生命成长过程,冷暖自知。
        皈依佛门。便是这个过程不言而喻的答案。期待所有的林海涛声,归于静阳和煦;期待所有的激流浪涛,归于风平浪静;期待所有的疼痛,用微笑和从容抹平。
        崔修闻的笑,是静的。在他瘦削的脸上,清晨的阳光一样柔和温暖。这种静,也被崔修闻理所当然地妥帖安放在他的画里。
        一枚兰叶、一枝淡梅、一朵浅花、一株劲松,疏疏朗朗、清清淡淡。一如古绢上的月色,让人轻易地远离喧哗,沉入岁月的纵深,在美好而淳朴的回忆里,无邪而天真的笑容浅浅。
        不需如何地想象,在崔修闻的画里,我能非常自如地穿越时空的遥远距离,身临他的绘画现场。屏住呼吸,脚步如影,只怕一个细微的响动,惊了崔修闻的画意画心。
        心定神详,情入画中,才能落笔成禅。
        在崔修闻的画前,我像一个怯生生的孩子,只敢静静地看,远远的看。怕,扰了那份皈依之后的宁静安详。
        “艺术也属于文化的范畴。中国乃至其他地区和国家的艺术都是植根于其特有的文化土壤之中,缺少了文化的滋养,艺术就没有存在的可能性……我国的传统文化是一座非常大的宝库,但我们却没有很好的开发和利用,这是一个很值得我们重视和深入思考、研究的问题。在这里单单从书画方面说吧,历代的书画名家哪一位不是有着深厚的文化修养?反观当下,我们有很多人注重艺术的‘实际操练’而忽视了对自身学养的提高。这是很可悲的。无论书法、国画、雕塑、音乐、舞蹈,最终不是看你的技法如何熟练,而是看你的文化修养有多高。”
        对崔修闻此语,我在读的当时,颌首微笑。艺术,是相互关联的。绘画、文学等等,都必须有着历史文化的浸染,以及,自身阅历的丰富。方能抵达一个高度,一种境界,一脉高格。芥子园画学浅说里,亦提倡: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吴冠中老先生,在他的《美丑缘》一书《说逸品》一章中也说:“路遥知马力,这‘力’多半体现在作者的文化素养及人格品味中,而技法功力则有志者都能达到。”
        在艺术修养之外,心怀众生。著名作家张爱玲有言:“因为懂得,所以慈悲。”万物皆有情,万生皆是命,哪怕微小如尘。只有懂得万物之情,尊重万生之命,心怀良善与慈悲,才能让画境坦然而宽广。
        看过崔修闻的写生稿,一朵百合、一枝玉兰,一株青莲、几束野花、几粒野果、几根枝桠,都有着其独特、新鲜、生动、优雅的生命形态。洋溢着和谐、本真、淳朴的自然之趣。
        生命的本身,其实是非常纯粹而干净的。是周围的环境,让生命在生存成长的过程中,落满尘埃。而干净与杂芜,完全在于我们的眼睛与心灵。记得在某个论坛,我发了一组自己拍的三亚的照片,有人回复说:“一直以为三亚是比基尼的浪漫世界,没曾想,还有如此的质朴。”任何的花朵,都是开在眼里心底的。所谓颜色,不过是心底颜色的呈现,你心底的花朵,是白色的,那么,它就是白色的,你心底的花朵,是艳红的,那么,它就是艳红的。
        所谓笔触,不过是心底抛物线的再现。我的画,一直浮躁,我想,那是我的修为不够,总是与一些身外之事瓜葛不清。
        崔修闻用他佛家的“清”与“净”来看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物一事。所以,他的画,始终洁净无瑕,不染尘埃。他画的花朵,是静的,幽谷山崖、岩石罅隙、尘世一隅,疏朗、空灵、润泽、淡雅、幽清,自开自妍自芬芳。正如崔修闻的心灵,澄明如镜。
        崔修闻的画,让我想起一些美丽的场景:乡村的月下,两个单纯无邪的孩子,心无芥蒂,手牵手的看月亮。或者,某个日落的黄昏,在古镇的一条小巷,踩着暮霞洒落的斑驳,安静行走,不经意抬首的刹那,与古旧吊脚楼的木格子窗口里一个颜容安详清寥的女子,瞬间对视,相知如镜。那个女子,不是别人,是自己的内心,是清白的最初。
        我们行走得太久太远,归路的沿途,杂草丛生,一派荒芜。而我,在崔修闻的画里,轻轻穿越时光,走进那片光阴宁静青阳淡淡的圃园。在这个圃园,寻找自己早已丢失的自我。在这些淡墨浅彩的世界里,可以轻易地放下一切,让残留在心底最初的纯粹,开一朵菩提。
        我喜欢崔修闻的字。笔淡墨清,在他的字里,有静日旭阳里抬首微笑着看蓝天白云的悠闲。能闻到山风、石头、青草、野花的清香。
        中国水墨,尤其文人画,讲究字画合一。也许是因为我的字,写的不好,曾好不容易在吴冠中老先生的《短笛无腔》里找到一个理由——吴冠中老先生说:林风眠的画,有时候连盖章的地方都不留,在林风眠先生的画里,每一处空白,都有着无尽的延伸涵义——由此,聊以自我安慰了一下。但遗憾终归是遗憾。读崔修闻的画,更让这遗憾,不可原谅,并深深地为年少时光里光影的无度挥霍悔恨不已。
        从内心里说,我是喜欢这样的画法,画技。淡淡的墨,直抒胸臆。在像与不像之间,自如优雅地伸展。比如,崔修闻的梅,一两枝的斜伸,三两朵的勾勒,雅韵淡香的清清爽爽;比如,崔修闻的一朵牡丹,颇有点遗世而独立的风骨;比如,崔修闻的那一丛兰,静自幽芳不与争宠;比如,崔修闻的那两朵菊,一如生长在陶翁的南山下。
        不能不承认,是崔修闻的字,在画间,看似随意闲散,却字字巧为安排。让这些清简的画,有了生命里不可言喻的禅意。
        所有的邂逅与遇见,都有前世今生。我的前生,会不会,是荒凉野外的一朵花或者一株草,而在后世,才会在画里画外,与青山简水、茅屋檐舍、野石孤树、淡花寂草,久别重逢。
        于崔修闻的《兰心蕙质》册里,一次次接受着灵魂的洗礼,一次又一次,给了我一种尘灰荡涤之感。清寥的笔触,闲淡的洒脱,株株,各有风韵,片片,各随风飞,朵朵,各似蝶舞。
        蕙质兰心,兰心蕙质。因了字的抒怀,愈加有了“飞琼散天葩,因依空岩侧。守墨聊自韬,不与众芳碧。”的诗境禅意。
        我喜欢崔修闻的两方印。
        一方:押记。
        简洁如婴儿的初生。从里到外,清凌凌的通透,无一丝杂芜,一粒尘埃。
        还有一方“三叶花园”。
        崔修闻曾把自己喻为贝多罗的叶子。他说:“我在家排行为三,上面有两个姐姐。我曾写过一段文字——我是一片叶子。说白了,三叶花园,就是老三家的花园,我自己的花园。再往深处说,就是画我心中的花、画我生命的花。这些花,无论是含苞的、怒放的、残败的,对于我而言,都是生命的呼吸和吐纳。
        我在写生时,如同面对故友新知,更是在反观自己的灵魂和肉体。我聆听花叶的呼吸和低吟,我触摸花叶的生命的律动。我完全沉醉于对大自然生命神奇的敬畏。看看自然界中的花花草草吧,静静的,静静的把生命的迹象完成。一个个轮回,是那样沉静。是那样沉静的接受一切的一切。”
        我读过崔修闻的那首诗,里面有一段说:“我仅仅是一片贝多罗的叶子/能够得以滋养我身体之外的美丽生命/这 难道不是/佛祖于我身 /书写  无字的/佛经”。
        于是我说:
        顾城有一首诗:《寻找一盏灯》走了那么远/我们去寻找一盏灯/你说/它在窗帘后面/被纯白的墙壁围绕/从黄昏迁来的野花/将变成另一种颜色/走了那么远/我们去寻找一盏灯/你说/它在一个小站上/注视着周围的荒草/让列车静静驰过/带走温和的记忆/走了那么远/我们去寻找一盏灯/你说 它就在大海旁边/像金桔那么美丽/所有喜欢它的孩子/都将在早晨长大/走了那么远/我们去寻找一盏灯
        有些诗歌,是会让人漠然落泪,或者,阑珊灯火般回眸的。
        诗歌里,一定会有某些相似的场景。境遇、思维,瞬间阳光一样铺开。然后,有一些词语,一定会惊了你的心,似曾相识,或者,初次邂逅。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从你的心间丘比特的箭一样穿过。
        贝多罗的叶子,其实就是一盏心中的灯,但我更愿意,开成贝多罗的花。
        常常在崔修闻的画里,想起顾城的这首诗歌,远方的灯盏,崔修闻的画境,都如普罗旺斯的断桥,那座被历史遗忘,静默在弥漫着薰衣草花香的天堂的断桥。彼岸就在不远处,却永远也不可能抵达。而时光深处,彼时的落日霞光和两两相望的温暖,在内心的一隅,鲜如初遇,淡淡的怅惘和忧伤,隽永而深刻。
        我们只是叶子啊,没有足够的力量,飘到彼岸,我们只是花啊,没有足够长的时间,一世又一世的等待。所以,活在当下,活在片刻的光阴里。把忧伤与伤痛,轻轻推开,让时光中那些被忧伤遮蔽的花朵,探身微笑。“画自己心中的花,画自己生命的花”。多么好。
        多么好。

2010.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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