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傅查新昌
卢野的素描，没有潜藏娱情性的表述意图，这恰好满足了我对他的可敬品德。在这里，我不想着手对他的素描作品进行分解分析，或者按步骤以图解的方式，展示他的绘画技巧，从而达到解读他素描的精髓。在这本最近出版的画册里，卢野根据造型艺术规律，较为练达地展示了他的素描技法，从中看出他对素描步骤、刻画要领和刻画方法，以及画面结构的处理技巧。
为了带来人格理想的益处，我要避开虚荣心和出风头的嗜欲，阐明在中国艺术史上，不会画素描的画家常常不得不位居其次。在当代艺术的繁盛时代，伪艺术家为数更多。当然，除了齐白石从来不画素描。其实，齐白石根本就不会画素描。我并不是说卢野与大师较上了劲，竞相炫耀性格、顽念和奇特之处。作为一个为人师表的教授，卢野不得不表述源自内心的主题：和谐、美感、善良和绝对的纯朴。不过，他这样做时却带着一种理智、适度、自如、和蔼而不失冷静的气质，以至使他与其他人迥然有别。他从文化修辞的前提出发，全靠了他狂热的形式和色调的力量，把他的欣赏者带向那些人文主义的范式，而这些范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他人经验得出来。这种从文化主义深渊向外的修辞逻辑的一跃，正是卢野的才华，他的被描绘者们为此对他感激不尽。这正是卢野何以唤起人们的挚爱之情的原因。也许对艺术家来说，在观众中激起感激之情总是危险的，感激之情是最强烈却也最短命的那些情感之一。安格尔的素描唤起的是高度的艺术诚实，米开朗基罗唤起的是钦佩，他认为素描是构成油画、雕刻和建筑，以及其它种类绘画的源泉和本质，并且也是一切科学的根子。罗丹和柯罗唤起的是敬意，而拉斐尔的素描所以有价值，乃是他用眼睛看，用自己的手表达灵魂的明朗幽静，乃是从衷心流露出来的对整个自然的爱。
卢野的素描又怎么样呢？至少在我眼里是良莠不齐的，但多数都是极有天赋的作品，给观者带来了一种富有感染力和原创性的艺术思想。如果个人历史具有哲学趣味的话，那么卢野笔下的普通人物素描像，以及这些素描像的每个阶段的绘制过程，就像一切敞开大门的历史，包括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历史，都要接受共时态的审美判断，也可以从非历史性的角度，进行整体性的思考与求解。因为他笔下的人物形象呈现出的文化根底，以一种浓缩的描述形式，标志着他对艺术的忠诚不渝。然而，他描绘的这些人物的人生经历与社会心态，只是属于一个边缘而光辉的谱系。譬如，《穿长袍的人》把坎坷的道路留在背后，他的大耳朵，水萝卜型脸上的厚唇，像我们祖先的脸，已经被许多人引以自豪的旧梦；《姚金宝》的憨存与率真，更像卢野笔下辽阔的远景，他仿佛怀着深深的爱，深深地凝望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他环顾他的家乡的时候，他的存在是不可更改的，也是任何人无法替代的，他的生存方式拒绝别出心裁的阐释；《护林员》多么希望在一平如镜的天空下，在静如止水的林间空地，在交错的湖光和纵横的山色之间，在欲望和思想之上，走走停停，站一站，或坐一坐，他的胡子和牙齿，以及竖起的耳朵，都在暗示我们：在经济时代里，老人很容易受到欺骗和伤害，这对道德学而言是很糟糕的，因此人们盼望未来，也盼望改变这些时态；《海依拉》仿佛爱情受挫的商人坐在大街上，他眼前的街景像一场噩梦：从前他的深情拥抱过的女人，从前他的灵感触抚过的草地，如今都怀着不可告人的敌意威胁着他，使他极度紧张，而人类的堕落性遭遇的不祥后果，仍然是一如往常的惩罚；《老阿太》的淡淡的微笑，像我们神圣的祖国和家乡，如今在她的心灵里充满阳光，因为她已经看到祖国的繁荣富强。
在卢野看来，绘画的表现力要求有丰富的素描知识，因为缺乏素描知识，不可能获得金果子。实际上，表现力不可能在最大的准确性之外表现出来，只有在素描上具有特殊的才华，才能够达到这种极大的准确性。在大师们的审美经验中，富有表现力的油画家，都是最具卓越才能的素描画家。素描一方面来自理智，一方面又从无数的自然界物体的形式构中获得普遍的见解，因为自然界物体的形和结构，是完全按其自身的规律构成的，都是独具特点的，也是无比卓越的。作为一个教授、油画家、国画家和书法家，卢野最出色的时候，是当他卸掉学院派文化包袱的时候。因为对他来说，人类的所有成就都经受不起时间的考验，这并非艺术家的意图，更不是艺术家所为，如果没有艺术家，这个世界将会变得荒凉寂寞。我之所以不能轻薄地对待任何一个艺术家，是因为艺术家曾带我触摸热带的冰块。同样，我从卢野身上可以感觉到，他对艺术有一种完全真实的激情，正如我从康斯泰布尔、毕沙罗、塞尚、凡高、马奈、高更和雷诺阿身上所感觉到的一样，卢野的这种激倩也很容易蜕变为庄严的色彩语言。卢野知道鲁本斯对女性裸像的贡献，犹如米开朗基罗对男性裸像的贡献，因此卢野是通过人体的形态，来表现男人与女人间的首要关系的，不受古典法则的限制，摆脱几何形式的补充，始终敞开心灵面对现实人事。正如德拉克洛瓦说，在每一个物体中必须抓住的，以便在素描中表现出来的最重要的东西，这就是主要线条的对比，在铅笔接触画纸前，需要把这个对比深刻印在想象中。绘画中的轮廓，如同雕塑中的一样，是一种理想和虚构的现象．它应当以自然而然的方法产生，在正确地布置重要部分的结果中出现。
在审美层面上，卢野有点像伦勃朗一样，他的线条往往粗扩而触目，既是面对如花似玉的美少女，仍然爱观察衣服的粗糙，他认为关注人物心灵的差异性远远超过表面的相似性。因此，他在美术领域取得的成就和贡献是不可低估的。然而，他得到的成就不在钱袋里，而是几乎都在心灵里。少女的存在抚慰了艺术家，她们的四肢带着青春的丰满活力。我在提香和普桑的早期裸像中，也发现这样的情感历程。卢野的《阿丝古丽》是一种盛开的玫瑰的风格，他以热切的敏感表现了小处女的天真与傲慢，但在想象力的一次被激发的飞跃中，她比夏娃有着更丰满的韵律：水灵灵，略有一点粗俗，可是她仍然是一朵正面朝着人们的玫瑰。从一些单独的线条中，我马上就可以感觉到，他融合并揭示了人们理解的生命源泉。在卢野的《古丽比努》、《塔吉克小女孩》、《阿本拉古丽》、《热孜万古丽》、《热孜颜》等女性素描像中，他的描绘情趣并不在技术领域，而是在想象领域，他取材于纯朴、自在、着衣的普通女人，然后富于想象力地创作了她们，尽可能地多保留人物的逼真感。他如此充分地实现了对普通人的多种表现的可能性。在他的素描写生画中，每个形式中都有着更强有力的起伏，线条格式复杂多变，他几乎不暗示欲望的生动象征符号。在卢野所有的天赋中，那些完全属于他个人的，是他通过感觉来抓住完美理想的能力，这是他的肖像悦人的完美的和谐，决不是计算或精心雕琢的产物，同时也是他对人体悟感的重要部分。
由此繁衍的脉络，深刻地塑造了一个著名艺术家的灵魂，尤其是卢野的人格理想。卢野给中国当代年轻女性精湛的理解和真挚的同情，需要反复解读和透彻分析，才能阐释他对女性更为宽泛的价值关怀。在这个意义上，我看重卢野身上可敬的天赋，即美德的天赋，而不是诱惑的天赋。在这本画册的封面上，印有一个女人的素描裸像，她的乳房是观念的体现。我可以把她朝向大地的乳头，理解为生命特定观念的文化链条，就像鲁本斯笔下丰腆的维纳斯一样，仍然追求着人类生命之源的美好思想。她的美体、胯骨、腰部和臀部丰满的弧度，不只是一个人体的结构，以换取刺激或强烈情欲的充盈，而是通过艺术家的观察力，像马蒂斯一样对女人体赋予了新的生命。卢野的品性出现在男人身上时，与女人决不苟同，他可以忍受一些男人的不可理喻、堕落的真相、谎言和糟糕的活法，但他只要遇到画素描的对象，就能体验到罕见的情感和美好的感受。他在艺术创作过程中，正如他在生活中，男人和女人都不可或缺。不过，当卢野超人的艺术才能，被那些一知半解的文人曲解的时候，那真是天大的憾事。所谓的文人，在得意和失意时的所作所为，就像抽水马桶一样全无底线。
卢野对女性的价值关怀，以一种精神圈和文化培养基，构成了创作理念和观念系统，融入理想化的生存活动之中，但其深层的理念与普遍的内涵，似乎更具体地体现于描绘女性的美学领域，对女性之乳现代意义的追问，也相应地需要从艺术研究的层面加以研究。在文艺复兴时期，西方画家们曾热衷于描绘大乳房女人，这是继原始的丰胸女神崇拜后，历史上第一次流行大胸脯。范·东根是描绘女人乳房的大师，他对各种不同形状的乳房的描绘，都让人回味而没有丝毫的单调感。在巴尔蒂斯的《休息中的裸体女孩巴尔塔斯》中，一位美少女慵懒地靠在椅子上，她敞开着上衣，雅嫩的乳房如待放的花蕾：简单、天真和自然，是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共同的特点，她的眼睛微微闭着，沉思的神态，说明她对未来充满梦想。在现实生活中，女人的低胸衣似乎遮盖不住硕大的乳房，那是生命急流和人类进步的源泉，也是一幅锦锈展现的人性镜子。如今，人们经常看到美少妇的眼神严肃而甜蜜，而她们美丽的乳房使人肃然起敬。卢野的诸多肖像，都是以女人的服饰装点着乳房，乳房则引导着流行服饰的方向。他认为如果乳房和服饰搭配得体，更能显示女性柔美而性感的特质。在卢野的许多女性素描像中，也能从少女还未成熟的女性气质里，感受到一丝温柔和浪漫。从艺术的诞生之日起，女人的乳房是性、生命与哺育的符号，但乳房最原始的意思就是哺育。乳房的印象深植在人类早期的记忆中，它带给人类乳儿时期的是舒适与安全。所有的艺术思想家，从歌德到丹纳都承认乳房是生命的一个重要源泉。为此，人类应该向乳房致敬。
2010年11月11日写于乌鲁木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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