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谈艺术，只讲生活

  清代张潮在《幽梦影》写道：“人莫乐于闲，非无所事事之谓也。闲则能读书，闲则能游名山，闲则能交益友，闲则能饮酒，闲则能著书，天下之乐，莫大于是。”
  这种“闲”的生活状态，正是一个画者所需要的。
  我所执教的学校有着百年的历史，校园本是以前一位军阀的宅院，后来一分为二，其中一半便成为了现在的学校。也这因如此，学校有几处地方，尽是北方罕见的太湖石，依石而群生了茂林修竹，亭台楼阁隐秘其中，四季花叶轮回流转，南方园林的气息隐隐浮现。有时课闲，我会在学校同一位置，去感受一年四季的变化。
  园子里有一个偌大的坑地，从坑底的石头可以判断出，原来这里应是个水塘，但不知何故，竟就这么任由其荒芜着。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人们大多会从水塘边的曲道石径，然后走入富有现代气息的教学大楼。这个干涸的池塘，仿佛是一个过去与现代的分裂点——一边是曲径通幽，静谧闲适，一边是高大现代，匆匆忙忙。
  每天，经过此地的人那么多，但从神色与脚步我可以知道，这片清幽之地，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只是从“一个区域”到“另一个区域”的通道，并没有多少人去关注这个历史赋予我们的独特风景。
  可这是为什么呢？我所在的城市，其实是个节奏不是很快的古城，而我又身置于一个百年的老校园，可是到底是什么让这里的人们神色茫然，脚步匆匆呢？这里的学生要忙于考研、找工作、社团活动，这里的老师要去做讲师，做副教授，做教授，申报课题，争导师资格，带研究生，还要拿很多奖……所以说，让这里的人们“慢下来”，其实是一个非常困难的事情。
  我们都是凡夫俗子，无法真正做到大彻大悟、大舍大放，这世间总有许多的幻象以“追求奋进”的名义让我们执迷其中欲罢不能。似乎发呆、散步、闲坐……一切“慢”的行为都是格格不入的。那么“快”，又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呢？对于学生，他们大多不知历史，不明当下，不解未来，对于成人的我们，大多封闭、茫然与冷漠。
  这个世界发展得太快，我们似乎每天都需要在小跑的状态，才能跟上它的节奏。这个世界变幻得太快，快到不容我们用一支笔去书写，捧一卷书去吟读，更不用说焚一炉香，煮一壶茶，把一天交由时间。
  这一度让我至深地慌乱与恐惧，因为生性的敏感与缓慢，让我对每天忙乱的生活充满困惑，可如若不这样，似乎就会与这个世界完全隔绝。我羡慕古人风雅闲淡的柔软生活——春时赏花吟诗、夏时煮茶听雨、秋时焚香参禅、冬时围炉品画……过着白云悠远、晴游雨读的闲逸生活。而就在这一品一画、一参一悟间，世间所有的凡俗琐事皆化为了淡茶悠心——时光就那么慢慢地停驻在一盘清果素食间，游荡于一把破旧蒲扇的摇曳间，沉睡在几册久经翻卷的线装书间，而一切的烦乱也隐迹忘却于红尘深处。
  慢慢地，我才明白，现世的“快”是我无法逃避的，而我需要做到的唯有以古人温润闲雅的生活作为追求，洗净心身的困顿迷乱，回归素朴的艺道初心。
  与世无争的闲慢、散淡生活是我一直所期冀的：朝起，花露染鬓，花香沁袖，夏时，酸梅酿酒，荷露烹茶，入夜，月照竹间，对影三人，月起，摇扇吟诗，翰墨绘画。
  于是，我择了离学校不远的一处老屋，拟名“慢苑”，为自己的放空与敏感寻找到了一处归宿。在屋中，我可以执一卷古书，任由家猫在我膝间蜷卧酣睡，而我则在魏晋隐逸风骨的奇幻遐想中，在唐风禅意的膜拜追忆间，在宋词婉转词句的娓娓品读间，静候良人归来。抑或是书写困倦、习画迷茫后，放空远眺，闲看一场花开叶落，守候一段唯有呼吸的纯净光阴。
  “慢慢来”是我常常对自己说的一句话，是宽慰，是劝戒，也是激励。慢，使人的心性滤去了浮躁困顿，只有慢写、慢画，才能体味水墨细腻婉约的至美至真，才能感悟笔墨行游纸间的提按扭转、轻重疾缓，才能使今人有机会与古人的情思渐渐相近。这慢，不是慵懒，不是懈怠，更不是不思进取，而是让人有机会思考，去观察，去回归真正的艺心。学道如初心，我想，正是因为我走得很慢，才让我看到了许多大家忽视的风景，也发现了许多这个时代与人群的迷乱——这一切，都成为了我从事绘事的巨大财富，也是让我的作品与他人不同的源泉。
  如今，我最常做的，就是在学校荒芜的池塘里，捡寻各种各样的石头——它们或精美小巧，或粗糙奇异，然后我会把它们带回到 “慢苑”，或配一尾兰草，或傍于文竹莲影下，抑或是就这么闲置着，任由它被杂草环绕，被青苔覆盖。这池塘，就像是历史的凝结与缩影，而这些形形色色的石头，就像是曾经的人与事，慢慢地静驻在历史中，你见与不见，它就在那里，不因你的不见而忧伤，也不因你的驻足而痴狂。它们就这么静静地静驻于池底，闲看人来人往，浮生繁华，笑望名利风尘，历史云烟。
艺路走来，有起有伏，有喜有忧。我只是想闲静下来，慢慢研墨，缓缓执笔，舒展纸卷，静静地画自己喜欢的人与物。
  “墨。书香，润泊。执手中，千山落。烟尘迷雾，水幻清波。细细研融迟，缓缓积万壑。静思余香沁心，挥驰气象舒性。洗尽万色意宁穆，惟留空境奉宇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