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徽州(下)

烟雨徽州(下)

烟雨徽州(下)

日期:2016-03-26 10:45:37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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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碧山和南屏
  其实是先到的南屏,也许我太情急了,竟把精美的八大家先写了出来。
  南屏是个不太招眼的古村落,它的成名可能与张艺谋“菊豆”电影的精彩拍摄并获得巨大反响而分不开的。
  这个村落古朴、厚重,有着众多高大祠堂。三四米高的门楣上装饰着神怪异兽,咄咄逼人的吃相给现代人的感觉有点滑稽。为了能通过“菊豆”的拍摄原景原场来吸引招徕更多的游客,装扮成染坊的祠堂一直保留着那几条已经褪了色的大染土布,在明堂之中被高高的挂着与板壁上的也已褪了色的“菊豆”剧照互相叫着劲,看谁最先败落。从剧照上看“菊豆”剧组的人员确实是用了劲和脑,在传统的房舍中拍出长长的投影和浓重色调的布条里那韵味十足的巩俐的光裸背影不是桩容易事。
  其作品与祠堂建筑一样最大的特点就是极端化写实。观者在其面前无不被其画面中物体精致入微的形象与工艺技巧所折服。物体真真切切,置立其间让人心魂荡漾。不仅如此,由于对题材与建筑的相互切入给观者精神上也形成全面张力,心灵受到强烈的震颤。
  才华横溢的现代导演与古代建筑匠人们一样,都将自己藏匿在一个幽闭的空间之中,他们描述逝去时代的器物,塑造落满尘埃的岁月。在浮荡的微光深处,在那里打磨昔日的韶华的凄艳的回光。
  在中国当代电影“菊豆”中凭借了南屏的房舍,使古建筑的片段局部成为了另一种平行的现实,而在这建筑中发生的故事中的人物和事件镜像了现实。陌生又遥远,疏离若隔世,使看似真实的世界又多了一份含义。
  在跨越过这一多少有些自我陶醉式的悲剧主义的影片之后,人们自然将视线提升到了精神关注之上的大地山峦和永远的徽建筑。那凌驾于人间居住的祠堂巍伟自然,切割延伸了荒野沟壑,在绵延汇集到远方地平线的动姿中,提示了对于终极价值的追问和蕴盈其中的生命伟力的膜拜。
  古徽州的建筑匠人把东方的豁达襟怀和悲悯的同情心灌注到祠堂的宏伟设计的技巧中。文化和地理所包含的一切都是他们想法的根源。
  这是穿过梦境的建筑,是寂静的诗叙,是迎向灵光诞生的自然与世界碰撞。
  旅客一多,吃饭的需求总是第一位。我们在小巷的中段找到了“菊豆饭店”。会做生意的人抢先注册了这块金字招牌。说是饭店,也就是一间民宅。在堂屋里隔着明堂各放一张老榆木新做的八仙桌,阳光从明堂顶端泻下。晃眼的光柱下,胖胖的黄白双色猫在觅食,慵懒的身姿让人垂怜万分并成为一个自然隔断。
  老板与老板娘说了,当年巩俐也是在这张桌子吃过好多回饭。记忆犹新的的场景让老板与老板娘神采飞扬,充满着自信。
  菜还是那几个菜,腊肉、毛豆腐、臭咸鱼等,环境已成为南屏的重要场所了。故而这顿饭无疑中多了点文化和艺术情调。另外一桌是几个青年男女,正在尽情地喝酒和看电视,他们的年龄段对“菊豆”应该是陌生的,故而也没兴趣听老板与老板娘的侃侃而谈。显然,这种场合只有真正爱它的主人才会细致入微地描摹它、讲述它,用自己擅长的方式使它不朽。
  其实在南屏建筑中能使人们着迷的地方并不多,无非是建筑及其元素之间形成关系能够被连续、中断或者重构的场所。然这“菊豆”电影拍摄的故事就像那些钉子在木桩上留下的痕迹一样,永远不会在老板与老板娘的心目中消失,并已无师自通地学会在个人住宅式的饭馆中以艺术的态度对待真正的生活和每天的游客。
  碧山,闯入我们视线的绝非咿咿呀呀的风韵,而是随意潦倒的颓败态度。塌墙倒梁的房舍,不惜以“败”字示众,与传统意义上的“美”演着对手戏,直逼而来,令人叹息。
  背靠大山的碧山原本是个很壮观的靠山村,一字长蛇形的布局,蜿蜒起伏,错落有序,中间一条窄长的小街也已有规模,两边曾开过不少店铺,能感觉到当年的火热场面。村前更有大片可耕耘的肥沃开阔地,河流从中缓缓流过。当年“小花”电影在这片芳草芬菲的开阔地拍摄了不少唯美的镜头,让我们认识了唐国强与刘晓庆及陈冲的俊美面孔。
  如同长虫僵硬的卧在山峦下的碧山村,已失去了以往的繁华和滋润,稀少的人影和紧闭的门户让你感到一阵阵肃煞,这些建筑的沉寂所承载的老去的时间和事件,体现出的是一种过时和已经丧失的信仰与感情。让人观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目光中处处浏览到一个衰老的岁月流逝的沧桑。原本千变万化充满韵味的山村形象,被破烂败旧的物质材料牢牢地凝固锁定在时间的某一个瞬间,在一种充满悖论的现实存在中,向我们诉说着生命的偶然、艰辛,美丽的脆弱,以及当前处境的尴尬,并在与尴尬的抗拒中,让人体会到了尊严的无可奈何。
  整个碧山的当前传达出一种忧伤脆弱的孤独的韵律,让人联想到囚禁、生病或是有人死去。
  与宏村、八大家相比,古代建筑匠人在这里也建立了一个自我空间,依山傍水解构了正常的三维空间里的形状和逻辑,甚至打乱了其它村落都是团形的空间秩序。在视觉上,似乎意味着展望一种重组过程中的设想,精神上则是试图寻找自己,获得一个新的格局和信仰。虽然同时出现,但它们之间的距离却无限遥远。
  仔细观看,在独到匠心的别致的建造中,村舍有些诡异甚至奇特。灰白色的墙和青黑色的瓦片的材质,组合成一种深邃灵气的美感;一些木头的雕镂刀工在质感中有着神来之笔的传神,让众多灰色的层次变得丰富而耐看。灵感从工匠们心中涌出时,肯定是自然的,最终他们神奇地让自然的东西看上去不自然,那就是装饰。装饰,意味着再生。他们手下的工作流程如同诗一般的旅程,被融入他们自己的诗篇。
  从村落发展史上看碧山应该是进步的,摆脱了团团围着,层层叠加的不便利生活的纯唯美构造。拟想着发展的古代匠人没想到的是,如今在生活极其方便的都市的游人却是怀着探幽访古的情结而来的;就是美术学院老师学生大多都不是研究在村子里的人是否在生活上有啥不同异样,只是盯着那陈旧的飞檐挑梁、腐朽的楹柱木雕,剥落的灰墙,掉角的石鼓等等。古典情怀的审美习惯必然将把当年革命的碧山建设淘汰出局。这就是当年曾辉煌过的碧山所有的忧郁。
  那些生活在碧山村落里的人们,疲惫而木然,他们焦虑不为未来,只属当下。却同时带着一丝由时间推搡的无所谓,那种听天由命的态度看来低调但也竟显了另一种生命力的动人之处。生活本身并没有多少引人入胜,它有时候局促到客不待人去幻想什么,表现什么。
  与热闹非凡的开放村落相比,碧山的败落冷漠形象,的确更能够唤起我们久违的记忆力和敬畏感,净化和缓解我们紧张的世纪欲望和悲观情绪。这个象征形象具有理性时代将高度的严肃性寓于某种游戏方式中的那种视觉品质。
  离开碧山时,仿佛能听到这座不凡的败落的古山村的叹息:这世界我来过,不要告诉我永恒是什么,我在最灿烂的瞬间毁灭。这种悲剧式的现场让人惊讶,然惊讶就是美。在这有点专横跋扈下,传统美感倒成为了一种骗局。
  从碧山到南屏长宁的路上,我的思想全然被“故乡的原风景”曲调充满,日本作曲家宗次郎鬼斧神工般将美妙哀伤的旋律似乎把碧山的挣扎和痛苦之情成为一个个音符一样在古老的陶笛中吹奏了出来。
  最后,我想为这远去的,昔日难追的家园寻找一个结语,但我无能为力。因为在当今的世界依旧是有钱人独享着审美权,在那片话语权的光芒之外所有的一切都显得晦暗。我们只能再重新回到起点,把它想象成一束灰暗处的火光,虽不闪耀,却也张扬着个性的光芒。其实世界上有着很多和碧山相似的灵魂。
  (七)黟县的夜宴
  黑多县一直是我们用来替代黟县的亲切的叫法。
  小九子和他的大学同学陆小和开车从合肥专程赶来一聚。有着“大狼狗”外号的郑天君更是来劲,热情好客地摆上了一桌,设宴在黟县的豪华酒店,并请来了县政协主席、文化馆长等人前来陪我们。
  同是小九子大学同学的郑天君现已当上了黄山市美协主席,独霸着屯溪这一风水宝地。
  擅长画油画风景的郑天君在校念书时与小九子关系十分笃厚,与我也有一段很长的日子在一起写生的交情。
  这还是二十多年来首次在他的家乡见面,所以这顿口食之福肯定是难免的。只是没想到,他竟会搞出这么大动静来。
恭敬不如从命,大大的包间大大的圆桌,主客依次分为坐定。这些繁文缛节原本不是我们的强项,但有了官场上的人物就必定会这样进行的。
  酒过几巡,话题就扯开了。硕大的圆桌上渐渐地热起来,有发送名片的,有留写电话号码的。除了友情相连的话题,谦虚的主人也会冒出关心徽州如何发展的一些问题,诚恳的眼神让你还未思考如何回答这个重量级的问题时,好客的主人会拿着手中酒杯起身来到你座位上,诚意十足地邀你把这杯酒干掉,以示问题已答毕,并热情有余地按着因回敬酒时站立起来的你的肩膀,笑容可掬地说:站着喝不算,谢谢,坐下坐下,你是客哪能让你站呢?要不再干一个,算作是一来一往好事成双。还没等你反应过来,就会有人帮衬飞快地,一滴不溅地往你的酒杯中倒满直至高涨出杯子口沿。
  与全国各地一样,徽州也面临着这样的问题,地域的特色正在飞速消失。比如,喝酒的形式在无论大小饭局上,看到的都是差不多的样子,没有一点创意。
  无色透明的白酒带着天地精华,在舌苔唇齿间弥留徘徊,余味不绝。阴阳交泰,天地相合。在旅游业像塑料袋一样布满世界各个角落的今天,有着浓厚文化底蕴的徽州人生活方式如同别处一样一缕酒香绵延不去,在形形色色的躯体中经历着各自的酣醉人生。
  虽然他们也知道,当前他们所陷入的困境是如何创新,不能老躺在古人身上悲哀的等待。他们迫切需求新的机遇,需求社会对他们自身价值的认可。
  但历史是带有很多偶然性,不是仅有一些才华就能够成就的。可欲望使他们想要持续控制周围一切,于是他们重建其自然的碎片,人造的、加工的,需要去养育才能维持的自然。
  酒文化演变到今天,毫不犹豫就成为了打造新辉煌的敲门砖和开门炮。于是,他们的工作重心在于依赖于一种统一的审美结构,也许是在试图保持某种形式的一致性,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的话语中老具有怀旧情绪。他们重复自己的心情,期望会有某个或更多的陌生人仔细倾听其留下的痕迹,想起他们。
  然而在一次次胜利地把杯中之物巧妙地让宾客们和自己共同倒进口腔之中时,还是能觉察到这样踌蹉满志的仪态:别为我们担心和企图拯救我们,我们很快乐。
  过去的徽州文化表达的是一些属于艺人工匠在现实中体认到的景象,这些景象是人的状态,也是风景的状态。他们处在一种自我满足的世界里,这个世界与外部世界有着原本的关联,却因为精神的独立性而变得与外部世界若即若离,也因为精神的自由为而变得拥有充分的自我。如今,那些握有话语权的似乎深得祖宗的衣钵相传,只是区别于祖宗的是精神与物欲。精神属于古人。
  把盏言欢的时间是好打发的,老友相见于徽州的高涨情绪,在杯底朝天时提前结束和熄灭。我们在好客的主人豪华的宴席中不停地变换着身姿,甚至来不及好好回忆,又变成了自己。
  复杂的现代文化背景已让人难以辨明自己灵感的滥觞,而现今的徽州人对此也似乎讳莫如深。伟大的徽州文化仿佛为他们建立起了一个自己的王国。
  只是让人担忧的,是人们常常会掐断了连续,以分割的眼光,看待世界,割裂了生命延续的血肉关联,把一些平常的事误读。
  只有伟大的徽州建筑与那些有着空辽之美的石雕、尘世之美的木雕、出世之美的砖雕的遗迹还代表着完美。同样的故事已经被重复多次,然而美丽依旧、沉重依旧。这些经典的作品仿佛时时在小心的提醒着后代子孙:如果暂时看不清前方,那就走好当下的路吧。
  大块大块的云层,爬满了整个黟县城的天空,把已有现代写字楼、商业大楼以及居民小区的街道挤压的严严实实。我们不知不觉地老去,在暗夜里看着车水马龙和霓虹闪烁。人生不就是这么些流水帐么?
  今日有酒今日醉,徽州正以自己的方式,在改革开放自己的世界里,有滋有味绽放着。而这一页历史是否将更加浓墨重彩,这和进行中的形式无关,大家只是热爱着今天而已。
  也许应该顺应潮流,颠覆人们对于醉生梦死的传统看法,将繁华的买醉场所转化为温馨平实的修身养性之地。在追忆历史,追求自然之中尽情沉醉。
  最后不善饮酒的我还是发现,在酒桌上能轻易地捕捉到、感染到当今的徽州人的平面瞬间和思维瞬间是那么的吻合。在自鸣得意的修饰和夸张而造作的语言背后,最引人心动的是一触即碎的美艳和这种美背后同样辉煌到苍白的时代。这就是为什么徽州文化这个主题一直能延续至今。确实也是,徽州人可以对社会说,其实在日常生活也和所有其他人一样,是没有什么两样,是正常的。
  通过喝酒敬酒和不同方向的思索,主客还是达成了共识。在停车场上互相拉着手,依依不舍地说着再见了,望能经常来之类的绝不是虚情假意的客套话,东倒西歪的身体和停不下来的热情让汽车久久不能发动起来。
  即使这样,我仍然那么喜欢,喜欢这个别处。这个别处的徽州古城和真诚的徽州后裔们。
  吃过小九子在他的关系点上安排的午餐后,大家就分了手,我们要去泾县查济,完成此行的最终目的。他和陆小和也要回合肥上班办公了。
  清炖土母鸡汤的原汁原味和腌制过的猪蹄的特别香味,让大家吃得十分泰然和爽快。特别是就昨天没顾及到的绘画话题重拾了一番更是畅酣淋漓之极。搞艺术的容易与感觉层面涌现出来的东西有打不完的交道,包括思想也知觉化了。音乐、绘画都要求有一颗滚烫的入世之心。不过,滚烫有变式,有些人的滚烫,反以冷静来表现。小九子似乎有点这方面的倾向。人说到底是孤独的,因此寻找同好,或者称为发现自己。这就是人毕生努力的方向,尤其是在这个价值失序和文化拔根的时代。
  在皖南山区的公路上,奇妙多变的徽州景色在车窗外风情万种的演变着。让酷爱摄影并有着很高造诣的张锡明老兄忙坏了。他是最见不得美丽景色与美好事物的出现,如不把这些拍摄下来或没来得及拍摄下来就会懊恼许久,时常对着心爱的价格不菲的尼康相机叫唤:怎么回事?又没捕捉到,哎呀!拍虚了,不要紧,反正可以在电脑上ps的等等。一系列脱口而出的专业用语的张锡明完全投进了自己喜爱的行当中。有时还以为他在对你说话,扭过头去回应时,却只见他瞅着相机的屏幕是自顾自的在喃喃自语。在他那度数不浅的眼镜里的不大的眼睛眯缝成一条线,极其投入地笑着、恼着、说着、讲着。他面对今天纷繁的艺术现象,在传统的绘画中“形式——内容”二元对立分析法已经不足以为他建立起对当下的有效理解。因为绘画思索的基础——手头技巧语言的自我指涉已经变得无法回避。认为速度更快、信息量更大的摄影艺术更能表现自己艺术思想。从安迪.沃霍尔以来,观念就是一个可复制的东西。可复制是它的核心内容,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它是一种反绘画的力量。因为绘画是反复制的。深谙此道的锡明老兄于是熟悉了镜头与快门,透过自然的光影和镜头的折射,凭着不俗的版画功底和无穷的巧思妙想,在近几年他将传统的文化内涵深嵌在现代的艺术理念之中,从而创造出一种新的艺术图式——摄画。我们无法把他归于哪一类画家。当然,他的作品应该属于西方形而上画派和超现实主义这条语言线索。不过至少,我们从他的摄画中感到了真诚,一种理性精神和经典品格。
  一路上看着他靠着车窗在不慢的车速下,抢着镜头的兴奋劲,回想到在屏山时自己写生时同样如此,有着亢奋的劲头。特别是在刚画出第一层色彩时又随着新的感觉涂抹掉时尤为兴奋,不断出现的效果,让写生已成为了过程的需要,然而结果倒不是重要的了。写生是记录,那是老师告诉我们的传统。而如今,写生已是我表现的载体,这种对未知的兴奋感支撑我继续画下去。一个半天可以在上面出现多个效果,不断地否定自己,又不断地更新自己。这样,我感到了在自然面前主动了。不必在乎任何游戏法则,只要任性地大笔一挥,刷出大写意,是涂黑也是留白,把自然印象作为发端,依照情感的起伏,强调大色域的图像。
  (八)查济
  十里查济九里烟,三溪江流万户间,祠庙亭台塔影下,小桥流水杏花天。
  关于查济的印象刚在这首诗中体会过,但对出过清代大画家查士标和武侠小说名家金庸的查济古村的真面貌却是仰慕已久了。
  天色微暗时(也许是又要下雨了)只见水彩画家柳新生先生已站在村口等候着我们。这要感谢吕萍了。安徽艺校毕业的吕萍,凭着自身的努力和才华,又进了上海戏剧学院读研于周本义先生门下,事后又到新加坡去发展了多年,现受上海复旦大学媒体艺术学院的聘请,在上海松江落定做起了教授。
  她高而廋的身材,灰色调性的服饰与极简的打扮,似乎为平凡的日常情景植入了不同的视觉感知层次,是一个矜持、清高、有着良好艺术感觉的女性。本来身体较弱,又动过大手术,应该在沪静养为上,可听说我们几个要去徽州写生采风,不顾身体状况,带上一大箱中药毫不迟疑地同我们结伴而行。
  她与柳新生先生很熟,一到徽州就见她不断地与柳先生保持着联络。
  我与陈华和柳先生也曽打过交道。还是在80年代他在合肥省文联的“清明”杂志工作时,帮我和陈华都发表过作品。当年他已是个有前卫意识的画家,之后凭着他极其抒情写意的水彩画日趋成熟,当上了全国水彩画的评委,是一个非常有成就的成功画家。
  已经上了年纪的他,蓄着银色髯须,与满头白发相映成霜在查济村口有着赖少其先生题字的安徽画家村字样的庞大石块前显得很有生气。兴高采烈地接我们下车,在一阵激烈的寒暄声中,他摸出手机,很不熟练地按着微小的键子,与国画家王涛通起电话:他们到了,你快过来,一起吃饭去。话语还是透着与年龄似乎不太相称的激动。
  很快,与他一起从铜陵奋斗出来的画友王涛过来了。从车上下来的还有柳先生的夫人,一个面貌姣好的中年女子。
  晚饭就设在离村有几里地的柳溪山庄。类似度假村的柳溪山庄应该是方圆几里地中最高档的了。
  柳先生指着柳溪山庄几个字,兴奋地对吕萍说,他喜欢这山庄有个与姓相同的柳字,这是他特地指名设宴在此的。当然,埋单还是与郑天君在黟县请客时一样,会有一个默默无语的汉子落座在席位的下方,满脸含着笑,口袋里放着中华烟和一叠名片,肯定又是个老总级的人。
  丰盛的晚宴比昨天有过之无不及,竟然野生甲鱼也上来了,隆重的排场显出了柳先生在查济的地位与名望。
  主客在尽兴中结束饭局,老天在我们离开山庄时下起了雨。
  山里的雨水说来就来,而且十分凶猛。大滴的雨点摔打在满山的板栗树的宽大叶子上,格外的声响,大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之势。
  车子开了十几分钟在有三颗大板栗树下就停住了。到了。柳先生与夫人各打着一只微型手电筒,冒着大雨,领着我们几个,扛着行囊,跌跌冲冲走向柳先生的第二套别墅。好像穿过一片树林,又走过横跨在溪水的石桥,沿着沙土地的小道转个弯就见到了矗立在已朦胧不清的山峦下的典型的徽州民居式样的柳先生第二套别墅。取名枕水楼,是由王涛先生亲自题的匾额。
  大家顾不上头发衣服的淋湿,先睹为快地在这幢已经过画家柳先生改造而就的小楼,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跟着柳夫人参观。原本窄高的堂屋拓宽了,高挑的空间依然保留了下来,原本放条几的中堂处摆上了一颗硕大坚实的树根,非常漂亮和恰到好处。只是上面放的一只仿古青花瓶似乎有点画蛇添足。霸气十足的树根前放置了一套藤条圈椅,围着一只巨大的玻璃面板的茶几,上面一束车前矢散发着无形的草香味,可见主人的良好用心和生活品位。
  五开间的房舍,上下改装成了六间客房,四个卫生间。一间厨房里还做了一套时尚的L形的料理台并砌了一只传统单眼灶头,土砖灶头的出现成了另一道养眼的风景。厢房处设有棋牌桌、电视。听柳先生夫人说再过几天网线也能拉上了。今天有缘,我们是第一批客人,使用的全是新的床单被褥。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著名油画家鲍加上个月来,这里尚还未能住人。
  带有全套卫生设备的客房简洁干净,新装的板壁散发着松衫的独特香味。尤其朋友几个可以围坐在巨大的茶几边,泡茶聊天是太够意思了。
  搞艺术的人不善下棋打牌,也不喜看电视,最爱的还是像今天一样,喝着“涌溪'名茶,吃着山里腌制晒干的笋干和豆子,谈着山山水水,论着画里画外,议着前卫先锋,话着传统优雅。此刻的心情彻底放松。这种聊天可能会融入我们的思维过程,成为一种下意识的东西,在今后的创作中散发出来。
  柳先生和夫人在全部安排妥当后,即向我们告别,冒着黑,就着一只微小的手电,一路风雨地回到第一别墅即画室去。并让我们明天早上过去吃早饭。大家又是一阵激动。
  水气中的查济之夜,在张锡明老兄摸到睡地板的阄后正式展开神秘的帷幕。
  意犹未尽的我们,(师大的杨天明和苏州的马忠贤也在晚饭时赶到的,)就在这溪水潺潺的枕水楼里,在与远离缤纷世界的相遇中,涌现出不同的读解,从而借艺术之精妙,浇其胸中之块垒。山区初夏,竟无一点燥热,满屋子清凉。四周寂无人声,清脆的夜鸟鸣却会不时响起,使山更幽然。如今平时人们顺当地表达自己观点已变得很艰难,这是因为它牵涉到各种微妙的利益,然今晚没有。
  三更天过后,大家终于睡成一团混沌。
  已多年养成不睡懒觉的我,一早就起床,院前院后地观看起来。昨天因天黑,外面又下雨就没弄明白此房的外部装扮。大门出去有一座亭,一方面临溪流,凭着木质的倚栏可以观看清澈见底的溪水从上而下,并终年不歇。溪中的鹅卵石早被冲涤的滚圆溜滑,各色野草小花纷纷从石堆砌成的溪岸的夹缝中探出身子迎风摇曳着。溪对岸是抬头看不到太阳,只有光束一丝丝洒下来的茂密森林,沿着长满苔藓的石板阶梯蜿蜒的尽头是岚气飘渺的隐约山峰。
  小燕子重新回到我的视界,星星点点的交替出现。燕子这种迁徙动物,在冠名为避雨轩的亭子前后曼妙闪烁,猫咪也不忘频频出现,一个趣味绝佳的清晨。
  前院、别院分别种植着梅花、紫藤、梦春、桂花、三角枫、石榴等与满山雄壮的板栗树遥相呼应。内外场景有别,本质无异。可以观察到主人隐藏着对田园和花朵以及园中生物的眷恋是一种对生命本来状态回归的美好念想。
  隔岸一老者,信步走来,随性地与我话语起来。从他的言谈中得知,柳先生院里有许多花是他帮忙种的。他为有柳先生感谢他经常帮忙而送了一幅画而感到自豪和满足。他还认真地介绍了他那一溪之隔已有二百多年的住房如何坚固如何好用,只是如今只剩下他与老伴在使用着这宽大的祖屋。小孩们从离开这条溪后再也唤不回来了,孤独的老两口只能在隐秘的记忆链环上,还系着关于那一条过去的时空的标签。
  从他略有些哀愁的情绪里,我想起一阕词牌: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我为他因为千古好常的人际别离而动容。当然我也听出,他非常想把这古屋出售,一来可以换点钱帛防老,二来也好有理由告   别孤寂与儿女团聚。几十年的人生就这么重叠在清瘦老者的满脸褶皱中。
  随着柳夫人的到来,大家纷纷起床,跟着她沿着欢快奔跳的溪流自上而下。
  不远,百十米的路程,就到了柳先生的第一别墅。院门一进就是满院树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几棵紫薇,挺直光滑的枝干有力地舒展着柔软的枝条,随意地拂拭着人的脸颊与头发。地上堆着古老的徽州石雕,有柱托,有石鼓,有断残的龙凤呈祥,有不全的异禽瑞兽,尤其是那些姿态各异大小不同的狮子石雕更是浑然有趣。似是随意但又精心的置放让柳先生在再次指尖触碰的瞬间,用现代观念武装自己,拥有了一个被无限放大的虚拟世界,他用写意的手法展示了那些美让观者停下来倾听一种真实。
  一进家门,果然不同凡响,如此传统的外立面,里面被改造的宽大高挑,充满现代。在铺就的木地板上放着一只画桌,成叠的画册和散落的毛笔,大口的笔洗和调色的盘碟,有序的排放在画桌的上端,铺上了毡垫的桌子亦能感觉到木质的上乘和厚重。只有信手拈来,随笔涂出的画儿随意铺陈着。柳先生他对绘画的热情始终如他的画面,绚烂夺目。很早他就在水彩纸上神奇般地创作出那些此消彼长的美妙流线和奇幻彩晕,并永恒地变化着。画家还选用了一种摒除心机绘画语言来匹配文人气质,找出摇曳不定,引人深思的韵律,发现神秘诡异,无以言表的美。
  似乎他受到法国艺术家鲁奥和德国表现主义画家形式语言的影响。尤其是鲁奥,他的概括的笔法,浓重的色彩,以及画面上粗大的轮廓线条等形式因素对他的影响都表现的十分明显。
  所以他的水彩给人的整体感觉,是一切都包藏在迷雾中,有形可见,但无迹可寻,宛如烟雨中的查济古村。其实,当艺术进入形而上阶段,当物进入自在之物的境界,他已经超越了世俗的表情符号的阶段。可以说,在这种独特的思考方式的背后蕴含着相当的敏感和机智。
  柳先生的话语方式更多依赖用画笔的过程去呈现生存的直觉过程,从他对自己特定时期生存感觉的绘画中,我们可以读到他生命的信息。
  边看着画,边吃喝着柳夫人准备的豆浆、油条、大馍与白煮鸡蛋。
  柳先生兴致勃勃地又拿出了不少幅新画的油画风景,有在新疆写生的,有在查济画室附近写生的。大家情绪在逐步升温。于是我们看到的油画是如此这般热烈奔放,有着内心最深处的呐喊与发泄。
  或许,画家在抚怀新的领域的同时,油画新作正在暗示着自己的前景性理念。他不服老的预备着让水彩与油画、经典和现代融于一炉;让传统的精神连同躯壳一起在新的技术土壤中重生。历史的物质和精神方面总是蕴含着无尽的财富,让人肃然起敬。岁月是一篇篇翻过去的书页,虽然我们总期待着下一页的精彩,但是也禁不住时常返回前面,重温那昔日的精彩篇章。
柳先生的油画新尝试,提醒了我们,历史的源头犹在,但创意和技术的涌流已经走到了今天。作为一个中国油画家,他不但面对着一个巨大的“西方”,而且面对着一个巨大的“传统”。对油画情节的热忱和想成为油画家的梦想的坚定信念下,柳先生不停地用厚重的笔触画出明暗、冷暖,光线和投影。思维清晰的柳先生从内心深处发出感叹,太想把油画也画出如自己水彩画的独特性。创作的过程也是精神的游历,这种游历引发了我们的仰慕和思索。
  当我再次近距离观看柳先生的水彩画时,事实上,稍稍对中国传统写意绘画有所了解的人,都可以看出传统写意的文人画对他的作品具有多么深刻的影响,这也是他终于形成了鲜明的个人艺术特点。之所以画家能在查济这片古老的气息中,买房改造成画室并终日在落英缤纷的夹岸数百步中寄托自己的情思和追求。以至他的水彩画是越来越轻松、飘逸、和谐,但却深藏着一种心理上的忧郁和孤寂。
  毋用置疑他在水彩画的绘制中对瞬间闪闪发光的发现和探究是一个神来之笔。闪光模糊了物体或天地的局部区域,也模糊了观众的视线,还模糊了理想和现实的分界。
  然而,我却想起了贡布里希在其著名的《艺术发展史》的导论中提到的“现实中根本没有艺术这种东西,只有艺术家而已”,而法国美学家杜夫海纳则说的更干脆:“绘画不是在画家的眼前,而是在他的手里”。
  可毕竟梦境在每个人的脑海中有着不同的生命。无论如何如何,用色彩来装点生活,心情就会变得明亮起来。
  中午,柳先生说管委会主任要请我们吃饭。很显然,这又是柳先生的面子与人缘了。
  在吃饭之前,我们漫步溪边,并参观了王涛装修快完工的别墅兼工作室。占地面积不小的院落里有假山、名贵树木和观溪亭。房屋的底层没有什么大动,只是在二楼用了不少力气,特别是扩展出去的类似阳台的那间亭阁,给整幢房子增添不少情趣和舒适。隔壁院里的几百年大桂花树的枝叶探头在亭阁的窗边,让人似乎闻到了八月的醇香桂子。国画家王涛宝刀未老随景留诗:墙外开花墙内香,苑里书画苑外杨。
  这犹如布置一个微型的舞台似繁复而郑重,然而却与王涛那种慢悠悠的生活方式不谋而合。在过去了的几十年中,各种意识形态与艺术思潮在这位任职安徽书画院长的身上流传变迁。现在终于在退休之际以自己特立独行的方式生活作画。如同他改造中的老式民居的建筑外形沉敛而厚重,深深融入了周边的环境中。是呀,只有在这里,他和柳先生一样才能抛开世俗的一切,彻底卸下平日的装扮,释放内心的自主权。
  查济有四门——钟秀门、平岭门、巴山门、石门。有二塔——青山塔、如松塔。有三水——岑河、许河、石河。管委会主任在席间如数家珍般把查济的骄傲无不骄傲地一一讲来。他需要的是想让这些至古流传到今的风景胜地锦上添花。在频频劝酒与布菜之中,可以看出这位年轻的查济领导非常想得到更多更广泛的社会各界的支持。时间和空间是成就一个政治家不可缺的两个维度。
  丰盛的查济土菜让主人的脸上有一种谦和的存在,又有一种诚恳的东西。他充满了工作的力量,却又似乎含着一些笨拙的心意。那脸上浅浅的抬头纹里,像一块丰富而蓬勃的土地。这种级别的干部身上有一种奇特的不确定性,和多种可能性,你只需要为他们开门,他们一旦上路,就会有令人炫目的飞翔之姿,并很快就会把你先前看好的那种设想狠狠地甩在后面。
  酒足饭饱,乘兴游玩这浸满了传奇色彩的查济。它范围不大但峰回路转错综复杂很有看头,整个下午的查济,沉溺在很雅致很轻灵的宁静里,隐藏在山麓之中的古老人家凝然不动,带植物气息的烟雨漫无边际地浸漫,一切的声音都视为多余。悠然的溪水洗净人间所有的凡尘哀怨,细雨斜风中的板栗树与烟雾笼锁的青山峰,更是笔墨无法触及其挺拔,无法捕捉其幻化,无法融动其深昕。有诗说得好:武陵深处是谁家,隔河两岸共一查,渔郎不怕漏消息,还约明年看桃花。
  是呀,要是早来一个月,灼灼的桃花在这群山中肯定会有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艳美。但听柳先生说深秋更美,赭色的板栗叶子上裹着一层白霜的冷艳色彩会让油画家心醉的。欢迎到时再来。诱人的色调与诱人的邀请,顿时让我们有一种向往迅速弥漫全身。
  这次漫游皖南,重睹徽州的自然与历史,感到如此的心旷神怡。虽然,完美景色中人文的东西已有所败落和支离,些许的悲哀,仄悚、不安的情绪撩拨着游人的心弦。然这些无法控制,无法超越的文化成为了我心上细碎的纹路如同哥窑一般的艺术品。尽管我们很难给它一个完满的定义,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对它的使用,人生有时因不完美而丰满起来。
  行走在查济,从不用刻意去找景,更不用刻意去感受文化。沿溪可见各家门前屋后的古色古香装饰,就像展示着查济古文化的博物馆。在这里,就是有这样一种独特的风土人情在等着你。当然更有许多成功人士,来到此地花了大力气改造着明清建筑,让自己的创意和理念融贯进入历史的陈迹中。由此,查济又开始充满了新的一轮美丽的传说和故事。
  来过,便不曾离开。台湾歌手刘若英说得多感性啊。
  我们一行从屯溪到查济走走停停了一个星期,全程都被一个想法感动着,那就是徽州文化重新给了我们想象力。虽然春天的皖南多阴雨,不过在我的内心,阳光普照。
  徽州古文化它只是一道不占任何面积的裂痕。我们可以试着俯视断裂之下的深渊,那里面沉睡着所有结构与内容,存活着不必言明立场的时空。一旦我们注意到它,视线再也无法抽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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