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

   现代绘画语言总是以它曜于普世的标尺重构人心所指。这种秩序的建立晃若隔世，又象艺术家自身置之超然而云谲波诡。这一强大的心智构成了艺术家们有别于普众的先天优势（advantage）结构，以致于当他们审视自我时，完全进入到一个崭新的领域。这种臆想的结果，是艺术家们将自己带入到不为人察觉的幻想当中。没有人会轻易地放弃这种凌驾于平淡的追逐，用布鲁门伯格的话说，画家们“总是将不停压迫自己的官感用来提升自我品质的绝对独立”。幻象这一图式（schema）不停地包围自己，并且逼迫艺术家作出超然的抉择，以至在常人看惯的风云变幻成为人与自然的交替互动。这是一个绝妙的现象，其结果是艺术家们透过身边的一切事物，凭籍特殊的语言结构，表达自我诉求，用以加快构建属于自己的影像。

   在完成历史长河之帝王系列的铺叙之后，画家侯震开始关注现实存在之新的意向。这种原本属于艺术的神圣的使命感诱发其永不停歇地完成艺术道义的自我救赎。生物学意义上人，永远是自然界中那个被称之谓精灵的物质（material），那么屹立其中的这种物质势必被卷入天与地的裹挟之中，也就是被物化了的一个翻云覆雨的意象和征兆。面孔，被放大了数十倍的超大的面孔，或许能够容纳世事风云变幻的一切。这种极度的压迫感（oppressive feeling）经过刻意的雕琢，显示出无穷的张力（tension），进而把灵魂的每一个切面以标本的格式推向至高的境地。藉于极端主义的表征分明异化了人的躯壳，复而转至绝对理念（concept）的层面。在这些芸芸众生的图像中，我们当真不会芶且于他或她的简单的社会属性，我们所观照（On reflection）到的，是不羁的际遇带给人们审视上的快感。它脱离了平淡无趣，脱离了朝行暮宿，脱离了生活琐屑的纷扰，脱离了似是而非的周遭强加于斯的烙印与符号，来到我们大家的面前，在灵魂的深处，拍打起千堆尘雪的思辨。

   海明威在《老人与海》中塑造了他一如继往的社会各阶层人物鲜明的特性。肖恩•奥弗莱因说，海明威的主题是“人的本质，人的努力和奋斗，人的追求和痛苦，人的信仰和挣扎，人的倔犟和价值，人的胆略和气魄，人的尊严和灵魂”。用它来解析侯震的“面孔”，我们或将惊喜地发现，原本坚涩的逻辑形式，在描述物象的一定层面中，竟惊人地相似。姑且无法将平面化的图式与强大的魅力性语言（language）作比，但我们已然从“面孔”系列中解读出人物性格中最为坚硬的那部分。无论是透过窗棂的那双眼睛对阳光的企盼，还是蓬发掩面的孤独者的喁喁自语，还是净如湖水之少女的青涩，我们看到，侯震在这里所着意刻划的，是一种昂扬的精神，是精神赋予人的崇高的道德桂冠。    

   绘画的图象（image）表达，是艺术家登高而凌视万象的独白，又似乎要传达潜藏于内心深处的激跃与冲动，这又多少因为他们始终在察觉“人”与“物”之间所必然关联的“诗”意的倾诉。在托马斯•艾略特的《荒原》里，象征主文的拟物拟人，人神之交已到了天作之境。“四月是残忍的日子，荒地上长着丁香，把回忆和欲望掺和在一起，又让春雨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诗人以异乎寻常的语句，勾勒出一个充满梦境般的荒芜世界。这种运用比喻、暗示、联想的象征主义手法，将意象叠加、时空交错的场景（scenario）变幻为意寓精神的崩裂后对未来的期待与向往。象征主义的画家们也在使用同一种手法，我们从莫罗、夏凡纳等人那里几乎可以发掘并直视到这种内心的幻象。早在03年“SARS”肆虐期间，侯震敏感的触觉即已得到猛然的触碰，那幅《林妖》正是以强大的悲悯，化解恐惧的撕裂，转而期盼“催促那些迟钝的芽”的“春雨”。没有纷乱的焦虑，没有过度的喧啸，平静的空气，穿过平静的森林，完全是天堂般希腊化的古典主义的永恒。而在今日，画家笔下复又以女性的身躯去象征他所意欲倾诉的永远的梦幻。“神女”系列中，消弭了先前“面孔”中情绪的跌岩，所有的图式、影象、形态等造型语言，再次回归传统与古典的格律下。正如艺术史家温克尔曼所说：希腊艺术 “有一种普通的特点，这就是高贵的单纯和静穆的伟大”。我们可以追随这样的线索，仔细阅读“神女”系列，那些拥有“最完美身躯、四肢丰膄的健康的女性”，环绕在一起，如枝藤缠绕，如磐石的坚定，一如人类集果敢与坚定（精神），冥顽与智慧（科学），犀利与优美（真理）为一体，最终赋予人的主题于苍茫宇宙中实现最为完美的融合。

   回到绘画本体，油画家的候震使用了最传统的水墨，素描出戏剧式的雕塑图式。中国水墨的大片渲染烘托出浑纯的氛围，抽象的韵律营造出“佛陀”般真实的情境。在这里，所有人静静地聆听来自“上帝”的旨意，渴望美好，希冀完满，勇敢地舍弃，在静穆的浮沉之中触摸着我们的美好畅想，正如艾略特的醒世警言：只有这样，大地才会复甦、人们才能摆脱惶恐的处境而终获永久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