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艺术家华鸟(上)/沈文Interviewed Artist Hua Niao (Part 1) / Written

专访艺术家华鸟(上)/沈文Interviewed Artist Hua Niao (Part 1) / Writt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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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7-10-09 15:03:16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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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rviewed Artist Hua Niao (Part 1) / Written by Shen Wen

      编者按:她不怕作品无法受到辨认,以一种异乎寻常的方式冲入艺术领域,在书法、国画、油画、雕塑、瓷器等方面发挥独特的创作理念。作品系列繁多、叙事宽广却不失细腻和深刻。她就是艺术家华鸟。作者沈文的这一专访为我们提供了欣赏华鸟作品的重要途径。

华鸟 2017年于故宫博物院(摄影:剑锋)

一只鸟的高飞和低翔

专访艺术家华鸟

沈 文

       受邀到你在上海的家做客,是我们的荣幸,和一路想象的场景一样,打开门,就是打开你的画廊,一些油画、一些国画、一些书法、一些扇面、一些雕塑、一些青花瓷、一架钢琴、甚至还有几张浮世绘,在安静的客厅内悬挂、静立、安放,无声而充满思考。

      大家惊叹预感和直觉的有趣之后,便对坐在客厅的长方桌,端起你烧制的青花瓷茶杯,品尝着杭州的龙井绿,轻松愉快的交谈就此开始。我随手翻看桌子上你英翻中的译本,之后,目光浏览开去,最后停留在你的书橱,书不算多,涉及面却很广,而且都是一些需要精读的系统理论专著,这一发现泄密了你博学的来由,原来这么多年的交往,我们的交流也只是在感受最浅的层面,而你的深刻远在我们可以想象的范围之外。

       如果说,那一年(2012)在无锡博物馆里欣赏你的画展和你的交流还只是认识的开始,那么,今天的家访希望可以由表及里地对你了解更多,毕竟过去的交流都因为你在英国、或是日本,而不能尽兴。不过,我们很快发现,即便再慷慨激昂的口若悬河,你热情的言语总是呈现理性思维的结构,你的眼神也饱含着莫名的忧郁,对应着客厅窗边墙上的一排《宇宙系列》的作品,主题冷冽、严峻、高远、神秘。

华鸟和《宇宙系列》 2015年于上海

       这是你的符号群,简单的方形、圆形、三角形,还有赤橙黄绿青蓝紫,常见而熟悉,但排列组合出的图形变化却非同寻常,在大小之间、深浅之间、浓淡之间、远近之间、方圆之间,想象力的展现远在很多人之上。渐变的蓝紫、金黄、湖蓝、火红、绿蓝、紫色、深黑,都是你宇宙意识初开的起始,也仿佛来自深邃远空的色诱,一次次引导我们的意念在吊灯的柔光里,在你《宇宙系列》的画面里飞翔来去。

        就这样,一幅一幅看过去,画境如幻境,观赏如对视,对视如对话,而对话又都薄如蝉翼,如梦似幻,飘忽不定,却又丝丝入耳,一如你的圆形符号自天而降,划出无声的流线,散落如陨石,砸在画中,弹跳进我们的内心,垒叠出一个空间到另一个空间的阶梯,方形的符号如门,高高在上,或低落在下,暗示开始或结束;是入口,又是出口,指示我们进去,又提示我们需要继续守候;画面的背景颜色不断地变换,蛇形盘踞、舒展、起伏,卷裹着尖锐和高调,游弋出星际的脉动,也如思想行进的方式,沿着公转的轨道,转动、转动、转动,转出无形而巨大的磁场,搞定我们今夜的眼球。

      那是很远、很高的宇宙景象,我们根本无缘看见,但此刻发生在你的墙上,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冰冷或滚烫,喧闹或寂静,甜美或苦涩,芳香或恶臭,那么多的符号交集、叠加、穿透,视觉打通听觉,听觉打通味觉,味觉打通嗅觉,嗅觉打通触觉,全息的通感,无法无天,这一刻,不管虫洞是否会弯曲时空,通感即快感,理解即到达。

宇宙系列-第七篇:再生篇 之一  国画材料等70x70cm 2006-2010

        这一种到达是出发,你的圆群鱼贯而行,渐行渐远的光点,深入太空,点亮黑暗,最后围绕着,成为月亮的美饰花边。这高处的美丽,才获得我们第一声惊叹的赞美,又缓缓扩散如星系的延伸,也像是造物主观照的千眼布施,闪闪烁烁地撒落整个宇宙,慈悲关注的目光垂下,每一眼都是日月的照耀,使人类看起来更加渺小,更加具体,更加有趣;就这样,千年,一秒之间幻变,造物主从不现身,风只要轻轻一吹,人类的尖刻瞬间变得圆润,即便星云之间相距遥远,目光和星光的距离也开始越来越近。

       华鸟,你以飞翔的姿态,在空中转折出你的观察和理解,布排完宇宙的幻象,又精致而细腻地折回到我们的身体,微观的世界,行星细胞,星云淋巴,恒星的灵魂,大而无限的宇宙意识,奔突于我们的经络,燃烧我们的智慧,时间盘旋而上,思想光照万里,更反射在你客厅的墙上,一切宏观,都在你的方尺之间微缩成生动的细节,灿烂而闪耀,清晰而具体;层层叠叠又丝丝缕缕的美感由画面宇宙透视的深处不断浮现,攀援着室内的柔光以及窗外不断划过的车灯光柱,照亮新鲜而卑微的生命,又弹射出去遥不可及的冷空,绽放漫天星光交辉,那,才是深刻的未知,那才是我们的远方,远到不可想象。

       其实你能呈现的,都是你的心光观照,圆润方锐,明暗近远,红黄蓝绿,宇宙的构造大美,日月的绚烂微笑,承认或者不承认,仰望里一切新生或毁灭的闪亮,都是人和自然的圆融,智慧和智慧的本质,就是以光对光。而图形的伟大,在于它们的组合非常直接地表达出其中隐含的巨量信息,日出、月落、恒星、行星和流星,以及细胞、水滴、鼓点、鸟叫和蛙鸣,只要和生命有关,和繁衍有关,和宏大有关,和渺小有关,和速度有关,和静止有关,都是你宇宙世纪的多变图形符号,正是这样的符号群表达,让一切不可见变得可见,使生命变得清晰,使思想脉络清晰。

宇宙系列-第三篇:奏之篇 之一  国画材料等70x70cm 2000-2010

      在你的符号世界里,我不知道仰视和俯瞰的价值是否一样,但是视角的缩放、旋转、位移、矢量,可以小中见大,大而显微,无中生有,有中还无……。想起来也是的,宇宙再大,大到无拘无束,大到无边无际,一样可以简化到几个符号来归纳表述。就在20年前,哈勃望远镜冲破大气层,深入太空,发回的宇宙奇相,竟然就是一些符号式的图像,如此的巧合不由得我们宏观去想,微观去看,原来,宇宙符号的组合早就提示了原始而有效的思考方程式。这或许是一个捷径,就像虫洞弯曲时空,使我们在最短的时间里到达另外的空间,在未知的空间,以小见大,思想总是先行到达,其余随后跟上。华鸟,你从不解说你的作品,你以构建的符号群,激发想象,指代一切。


宇宙系列-第二篇:交之篇 之一 国画材料等70x70cm 2003-2010

       符号群图形,简单而明了,顿悟的节奏远胜于用时间串连的哲学书籍一页又一页的缓慢表达。从古代哲学家老子,泰雷兹,到现代哲学家冯友兰、让-保罗-萨特,无数的哲学家,无数的哲学理论,数不清的主张,强调了各自的深刻,又暴露出每一个世纪的偏颇和局限。望远,显微,思想的宇宙,精神的太空,浩渺无边,一目十行的阅读远远不够,就如一个满月的图形,月中的斑痕有着很多的解读和想象,用文字来表达,就得按照文字的序列来描写形容,费时费力,远不如满月图形的直接呈现更能体现月满的浪漫色彩和神秘的张力和弹性。

       互联网时代,世事瞬息万变,著作和阅读跟不上了解宇宙世界和梳理生命繁杂的节奏,这就需要有更快更简练的接近本质的表达,包括更快的阅读和理解,而借助你的符号群可以省去多种语言的序列描述、翻译和解释,不管宇宙星系,人体细胞,前世今生,愚昧文明,开悟或领会,你的图形符号都预设了探寻的线索,这何尝不是一种全新的前行方法,以光的速度,直射出去、折射回来,再反射到四面八方。

宇宙系列-第一篇:诞之篇 之一  国画材料等70x70cm 2003-2010 

       如果说,你的符号群是艺术,演绎着哲学,那就是哲学的艺术;如果说,你的符号群是哲学,诠释你的艺术,那就是艺术的哲学,如此这般,如此那般,不一而足。这是你的一种尝试,更是一种回归。读过殷墟甲骨文,看过索尔兹伯石阵,抚摸过古褒河石门摩崖石刻,你把造物主留置的空间以图形高高展示,并提供了极大的审美参与。

       虽然你从事过多年英文和日文的翻译工作,最终却选择了艺术——图形符号的描述和抒发。你说,也许是这样的,符号不需要翻译,就像音乐一样,七个简单的音阶组合出千变万化的旋律,并通过听觉直接打通我们的视觉,高唱或低吟,高飞或低翔。看过波洛克的“1948年5号作品”,听过随州的曾侯乙编钟,我们也明白,目视和击奏都是一种参与,无论哲学和艺术。

      也许就是这样的,我们总能在你的艺术中看到你的哲学面相,一面东方,一面西方,两种不同的文化,赋予你两种思维方式的碰撞、汇合、圆融,贯通,形成了你作品的多样性,以及思想的复杂性,但是,复杂到最后,依然回归到最初的单纯和简单。

宇宙系列-诞之篇-威胁下的会合  国画材料等120x90cm 2000-2010 

      在你那里,画,只是一个具有强大吸纳力和过滤功能的载体,具有巨大膨胀或蜷缩的储存空间,所有的线条色彩画面都是为了引起思考而存在、而表达。你不能容忍没有思想的作品,那不仅是对油彩和时间的一种浪费,更是对生命存在意义的一种忽视。用图形来表达哲学思想和宇宙幻景的手法你可谓是精熟而通透,面对东西方复杂而深邃的哲学体系,你的绘画语言和解读符号构建了一个指向的标牌,那是你解读宇宙的方式,不为分判东西方,但我分明看到了东方哲学的云来雾去,也看到西方哲学的剥茧抽丝。

宇宙系列-第五篇:合之篇 之一  国画材料等 70x70cm 2004-2010

       当然,你依然谦虚地说:也许。这些年,勤奋的你学贯中西,却从来不屑于讨论尼采、康德、康定斯基,巴洛克,你就是你自己的哲学,这是所有蜕变中的艺术家的普遍意识和狂傲。

       多少次,在机场、在港口、在都市、在乡村、在大街,在小巷,在一杯榛果拿铁前、在一杯英国红茶的香气中,你的思维总是疾走于楼群或田野之间,也许是飘飞于地球之外。你的经历和思考不断地丰富着你的绘画语言,并浓缩成一些诠释世界的符号。所有的疑问也是所有的答案,向东方、向西方、甚至向宇宙的更深更广处探寻生命的意义,又回过头来征询现实世界最真切的回应。

       有趣的是,你的符号表述,总是出乎意料地应合着各种科学及人性的研究主题,而且,每一个历史阶段,每一个世纪都会有不同的目视、解读、理解、或批判,最终实现人类文明进步的普世价值。你说:也许就是这样的。应该说,你非常聪明。

宇宙系列-第二篇:交之篇 之一 国画材料等 70x70cm 2003-2010 

      华鸟在飞,好多年,一路展现神秘的图形符号,这些符号的组合,除了哲学的韵律表达之外,更有意味的是它已结构出一个新的艺术样式,目前似乎无法归类到已有的抽象艺术中去。有人定义它为抽象,但却没有进一步说出这是属于“什么抽象”,诸如抒情抽象、感性抽象还是理性抽象。也有可能被作品中非常具象的、圆形、三角形、方形所否决;而且,你具象的符号因为意识流的组合变的更抽象。就这样,奇诡的意念密布,盈缺的星球远近,一切生死都是暗示、明示和提示。是否可以假想,宇宙意识和哲学思想一旦符号化,就会更大范围更大能量地启示和作用于人类,放大了生命感受的宽度,等于拉长我们的生命长度;生命,因为图形符号群的趣味和美感意味深长。 

      生命,本来就是符号!宇宙,又何尝不是?

华鸟 2017年于798艺术园区(摄影:剑锋)

      今夜,徜徉在你独到组合的符号群创造出来的不同语境中,再穿墙而出的思考、延绵不断,却无法结论,也不需要结论,有这么大的思考就已经了不起。每一个时代,都有每一个时代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这一点,你很清楚,所以,你聪明地用富有表现力的线条勾勒、弯曲、通达、变形、夸张,加以丰富的色彩来描述你对时间空间以及时空中一切事物的理解和感受,简单注解,深刻理解,以不变应万变,你构建的符号群,可以跨越时空。

        不过,在你的符号中,象征只是第一层面,而线索才是你要呈现出来的真正意义,因为,只有线索才可以引领更多的人以各自的人生经验,在各自的想象空间,完成各自的关注及体会。至于欣赏者是否在你的画境里上天或入地,那都不是你的事情。这世界是否应和、激动、反感、批判也没有关系,什么样的反应都不重要,重要的就是:要有反应!就像此刻,面对你的符号群,我们的反应就是:面对;适应;喜欢;安静;我们所能获取的,不一定是你要给予的,但是,你要给予的一定在我们的期待之外更多更多……

镶雨花石山水花鸟图高足水盆-月季 高21x直径12cm 釉下彩 2014

       视线离开你《宇宙系列》的画境;朋友说:思考总是深刻的,结论却是苍白的,历史总是在叠加和否定中前行,伟大的作品不需要传承,美术史的精彩也都是因为伟大的作品横空出世。我说:你的图形符号群落,不是你对宇宙探索思考的结论或答案,恰恰是你线性思考的开始;具象,那是你深入浅出的指引,而抽象,宛如上升的空气一样可以托起一切想象,符号构筑的画面,提供着并撑开了欣赏者审美参与的无限空间。

镶雨花石山水小雪图高足水盆 高24x直径12cm釉下彩 2014

      于是,我们一致认为,走出你的艺术世界,也许比走进你的艺术世界更为重要,因为只有走出才可以面对,可以对话,可以拥抱,可以致敬。

     开始换饮咖啡的时候,你拿出了汉字书法及和字假名书法。假名书法乃中国书法跨文化传播之表现。70米长的假名书法《拜伦诗集》,轻轻展开读过去,那简约、更行云流水的草书,继而流利而纯正的日语发音,有着木屐走过薄薄石板路的清脆和圆润,有着沉香一样的气蕴,京瓷一样的质感。灯光投射你的侧影在墙上,你的发型:有点扶桑,你的脸型:有点英伦,你朗读的韵味:有点唐诗的深沉、有点宋词的委婉、也有点元曲的亲和、更有一些勃朗宁夫人十四行爱情诗的楚楚动人,让我们看到迷惑,让我们听到模糊……,刹那间,我们都不禁自问,这面前笑言柔和、口吐莲花的华鸟是画家吗?

 

华鸟和《圆系列》 2014年于上海

       告别时分,你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口欢送,一如我们来时的迎候,这是你一贯的教养和礼貌。魔都的夜晚,漫天的黑暗一如既往地伺服着星星点点的光明,街道霓虹闪烁,楼群万家灯火,幻化出你的宇宙符号隐隐约约,叠影出你习字的童年,漂洋过海的少年、青年,乃至你载誉归来的中年。人生真的苦短,人生也真的很长;小别了,华鸟,我们还将继续夜行;前方,灯火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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